丹说的像是英语, 又不完全是英语,语调末尾带着奇怪的转折, 是一种乔安娜陌生的口音。
但因为世界各地绝大多数语系中对母亲的称谓都大同小异, 所以乔安娜听得出来,丹喊的是妈妈。
她一开始条件反射性地以为丹是在叫她, 应了一声, 温柔地问“怎么了”
但她很快发现不对了丹并没有看她, 一双眼睛越过她的后颈,聚焦在远处。
况且, 她从没听过丹这么叫她。小朋友要么用从辛巴那学来的、小猫般的咕噜声喊她“妈咪”, 要么用纳尔森教的单音节单词、喊她“妈”。
乔安娜顺着丹的视线望过去, 看到了纳尔森, 和纳尔森正打量着的飞机残骸。
纳尔森把攀附在机头外壳上的藤蔓扒掉了一部分,驾驶舱部位的破损口露了出来, 黑洞洞的, 仿佛一张诡谲的大嘴。
乔安娜的思绪回溯到一年多前,那时这里还是一片无花果树林, 她带着流落草原不久的丹小朋友躲在一棵树后, 看着一个人划燃火柴,抛进驾驶舱。
星点火苗“腾”地蔓延开来, 火焰直冲而出, 那么明亮,那么刺眼。
再然后就到了火灾结束,她带着丹回到一片焦土之中, 只觉满目疮痍。飞机已辨认不出原形,只有机头的破洞一如既往,沉默而狰狞,贪婪地吞噬着企图照亮其内部的光。
“妈妈。”丹又喊了一声,顿了顿,换成一种更加近似孩子撒娇的叫法,“妈咪”
乔安娜隐隐觉得有些耳熟,仔细一回忆,很快想起来了。
一年多前,刚捡到丹时,小朋友成天啥都不管,就光带着哭腔一迭声喊妈妈妈妈,听得她耳朵都快长茧子了。
也就是说,故地重游,丹又想起了亡故的生母
她还以为他早已经把这些事忘光了呢
光是想像一下小朋友会有多难过,乔安娜的心就揪了起来。
她凑过去,用鼻尖碰了碰丹的脸颊,试图借此给他些许安慰“别想了,都过去了,乖。”
湿润冰凉的触感吸引了丹的注意,他把目光转回来,看了乔安娜一眼。
让乔安娜意外的是,他的表情和眼神都很平静,看不出多少伤心和悲戚,只是有些怔怔的,连带着反应都慢了半拍,仿佛正置身在一个虚幻的梦中。
他微张着嘴,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发了一小会呆,终于,脸上除了迷茫,还冒出了几分困惑。
丹再次扭过头去看飞机残骸,两条小眉毛向中间聚拢,打成写满了问号的结。
他第一次遇到这么复杂的情况,独自处理不了,于是本能地向乔安娜求助。
可惜他稚嫩的小脑袋瓜不容许他想明白,也不支持他把自己的疑问准确表达出来。他支支吾吾,连比划带描述,半天说不明白,急得都快哭了。
乔安娜善解人意地蹭了蹭他的脖子,轻声安抚“嘘,别着急,我懂了。”
其实很简单,幼儿尚未发育成熟的大脑让孩子们有着金鱼般的记忆力,绝大多数事情转眼就忘,但当一个情境足够具有震撼力,同样能留下永久性的深刻印象。这印象,也许是一段对话,也许是几个动作,也许只是一幅定格的画面。
飞机残骸让丹回想起了似曾相识的场面,与这场面绑定的是生母永远地停留在飞机里的记忆,所以他本能地喊出了埋藏在潜意识深处里的称呼。
可这不是连贯的记忆,没有前因后果,显得非常突兀。他被搞糊涂了,思绪混淆,难免晕头转向。
乔安娜把解决问题的方法告诉丹“实在想不通的话,先把它放到一边吧,别想了。”
口头劝解无效,她按响毛绒玩偶,总算成功分散了丹的注意力。
花豹妈妈边用玩具逗着小朋友玩,边愁眉苦脸地暗叹了口气。
说实话,丹还留有坠机事故的记忆,是好也是不好。好就好在将来哪天有机会,他也许可以通过零星的记忆寻回尚存于这世上的亲人;不好在除了前面那点好处外全是不好。
她不知道丹触景生情,想起了多少尘封的往事,但她宁愿他一点都没想起来,就当一个平凡普通的孩子,回归社会,被正常家庭收养,健健康康无忧无虑地长大。
乔安娜越想越气,忍不住抬起头,狠狠地剜了纳尔森一眼。
归根究底,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都怪他
安安心心接了意外之财,低调暴富它不香吗为什么非要多事,来蹚这趟浑水这下倒好,让小朋友回忆起童年阴影了,之后说不定还要做心理疏导,节外生枝出一堆大小麻烦。
纳尔森正好从飞机残骸旁边转身往回走,被这一眼瞪得莫名其妙。
他回到车边,放好工具刀,拿出毛巾擦擦手,犹豫了一阵,还是开口向知情者确认“丹是因这架飞机失事被你捡到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