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磊叼着自制卷烟,嗤了一声。他的烟没点燃,人也没有什么说话的意思。
“最近我这边多出一个助理位置。”关海明的声音从隔音门里传来,清晰地如同就在耳边。“小丁,别做探索员了,我给你更高的报酬。”
“谢啦,不过我还挺喜欢做探索员的。”丁泽鹏的声音一如既往,透出带着阳光的笑意。
“既然你对这些不感兴趣,天天往我这跑什么?”关海明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快。
“因为海明你净躲着人,可我觉得你还挺想和人说说话……哎哟轻点儿,别勒我胳膊——”
“每次任务回来都会受伤,还让我轻点儿?要当个合格的探索员,你还嫩了点。”关海明的声音冷淡了几分。“那个阮立杰身体素质不错,人比你大八岁,也一门心思要当探索员。有他顶着,你可以考虑退回来再准备几年。”
“哪能呢,阮哥还是新人啊……哎哟喂,海明!真的疼!反正我就是想当探索员,你能拿我怎么办?”
“怎么办?我可以洗掉你近期的记忆。反正你的辅助芯片没断过,黑匣子有你全部记忆的备份。你可以从零开始做几个月的助理,到了时间我给你恢复……考虑到你的年龄,我想张亚哲不会有太大意见。”
“关海明,我要生气了!”小丁声音里的笑意消失。“我又不是为了报酬,你明明知道我就是适合干这行。探索员能最大限度地帮到大家,而且我每次带回的零件是最多最好的,你怎么能——”
“……抱歉。芯片注射好了,你走吧。”
“嗯,哎,我不是真的生气啦……海明,你别这副表情。”
“你走吧。”关海明冷冷地重复道。
门开了,丁泽鹏有点委屈地钻了出来。他一出门便瞧见了阮闲,苦涩地笑了笑。“阮哥,你要来找海明……呃,最好晚点再进去。”
他说得对。阮闲一边听着关海明在房内胡乱踹着东西,一边安静地点头。
简单与阮闲告别后,张亚哲等人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阮闲则在门口驻足片刻。一声压抑的痛苦吼声从门内传来,活像某种受伤的动物。
而隔音门外人来人往,热切交谈的人们对此一无所知。
他最终也没有进门借那本书。
“破不开关海明的防火墙?”见阮闲早早回到自己的房间,唐亦步有点意外。“当然,如果你向我求助——”
“我暂时不需要那么深层的数据。”阮闲坐回床上,呼出光屏。
虽说同样设了防火墙,避难所的浅层数据并不难获取。阮闲花了十来分钟来理解防火墙的编写语言,然后轻车熟路地破解起来。
“哎呀。”见那一串串跳跃出来的数字,唐亦步凑近了些。
“去年年初,探索员总数为96人,一年内新增8人,死亡14人。死亡率是避难所中所有职业中最高的。但是……”
阮闲一挥手,所有死亡报告的影像飞离光屏,在附近空气平铺开来。
“……这些死亡有两个普遍特征。第一,绝大多数死者的死亡都有‘目击者’。第二,死者能力往往不高。”
阮闲咬了口嘴唇,他仿佛摸到了真相的边缘,它冰冷而锋利,已经刺痛了他的手指。
他再次挥手,更多死亡报告飞了出来,密密麻麻挤满这个不大的房间。
“这是避难所有记录的全部死亡案例,共计127人,死者基本都是最为平凡的人。拥有出色能力的人只有1条死亡记录——用餐时死于心梗,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无论工作如何危险,那些出色的精英们走过无数危机,如同被命运深深祝福过。
但那真的是祝福吗?这个完备的避难所默默运转多年,真的只有张亚哲一个人被未知势力动了手脚,还刚巧让自己撞见了?
到底有多少人默默死去,又被不知道来自何处的“自己”所取代?
阮闲让那些死亡案例悬在半空,就像执意撕开一道剧痛难忍的伤口,他再次召唤出一屏数据。
“这些死亡本该让避难所的劳动力持续下降。”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可总会有新的幸存者被发现,或者从别的避难所转移过来。这里的人口一直维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数值……稳定得过了头。”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来养母家的那口鱼缸。
漂亮的鱼缸,游满了各式各样的美丽鱼类。他曾特别喜欢其中一只会吸吮缸壁的金色小鱼,它长得喜人,也会帮忙清理水里的苔藓和藻类。
某天它死去了。
“再买一条就行。”记忆中,有些年迈的养母摸了摸他的头。“奶奶保证新的会和旧的一样,好不好?”
阮闲伸出一只手,抚摸避难所粗糙的墙壁。随后慢慢转过身,背对飘满整个空间的死亡报告。
【你会跟我离开的。无论你是想救助人类,还是想救助自己。】那仿生人昨晚曾这样说过。
现在他只缺一个证据。
“唐亦步……我需要你的配合。”阮闲再次开口,虽说脚底踩着的是坚实的地板,他整个人却仿佛踏在虚空之上。
“你的计划是?”
“我想我无法阻止张亚哲他们救田鹤。”说出自己的推测或许有用,但又有几个人愿意接受这样荒诞又缺乏证据的“真相”呢?
“同感。”
“……所以我要加入他们的行动。”
“没用的。”
“我知道。”阮闲抱紧双臂,“留在这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是至少在离开前,我……”
唐亦步走近几步,豪迈地张开双臂,啪地一下抱住他,嘴唇凑上他的耳畔。“你发现得比我想象的还快。没关系,我说过,我会全力支持你。”
“……谢谢。”尽管不是心意相通的拥抱,他现在的确需要一点温暖。
“那下次可以把红薯分给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