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山重重。
路灯瞎了好几盏, 天色全黑, 星海灿烂。
公交车打着明黄色远光灯柱, 在盘山路上绕着弯子, 墨黑中一抹金黄。
一站站送老客们下车,淡淡的哀愁气氛萦绕在车厢内。
过了十几站了,还没有出山,仿佛群山无穷无尽。
下一站溪山沟, 淙淙山间水在路旁山下涌流下来。
“……”
明越抱胸坐在售票员座位, 虎着脸,人鬼勿进。
黑暗中,她阳眼熠熠闪光宛如一百瓦电灯泡, 独眼灯笼般浮在黑夜中,看得满车鬼又怕又羡。
怕的是, 阴阳相隔,阳气对亡魂就是致命毒药。
羡的是,哪怕丝缕阳气,也是死亡背后再也无法企及的距离。
到一站, 明越点一遍人头, 语气冷淡不带丝毫怜悯, 仿佛吃饭在挑选碗筷。
不少鬼魂生前脾气暴,看不惯她做派, 却也无能为力。
一个多小时过去, 也不见明越疲惫。
司机讷言, 转着方向盘, 也不像之前那样再帮“客人”们说话,宽大车前窗的窗花窟窿还在鲜明地提醒他,今年的看车人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狠主。
白琳琅心疼明二哥,推她,“换我吧。”
“你去后面休息一下。”
“这门口阴风重,老是一个人坐可不行。”
明越点头,收回手机:“行。”
“我刚才给陈通发了消息,也没回,不知道搞什么。”
“不然半夜……”半夜被这司机在山里兜圈子,扔山里了可真是棘手,她压低声音,暗示地望向黑漆马虎窗外,冲白室长挑眉。
白琳琅:“……”
白琳琅背后汗毛一竖,嘴上很上道打哈哈:“是啊,我记得你还想去酆都拜祖呢。”
“去太晚了,就赶不上十二点前的趟了。”
“是啊。”
明越叹气,和白琳琅交换座位。
七月十五只有十二个时辰。
想要亡亲相见,一定要在这十二个时辰内,打开阴阳道。
地府手指缝漏下的怜悯,允许子时完毕前的亡魂穿越阳间,却不会允许子时后,还有鬼魂滞留。
牛郎织女尚有一年一日。
阴阳相隔却敌得过万水千山。
前头一个急转弯,全车齐齐趴向左边,人仰马翻。
司机喝一声:“坐稳了!”
说完,有意无意看一眼话说一半的明白二人,“酆都在最后一段,早着呢。”
想早早祭奠亡亲,想美事儿呢。
明越闻言,心中一喜,朗声道:“多谢司机师傅提醒啊!”
司机:“……”
司机一哽,车上一静。
这啥人。
这什么活人。
脸皮是橡皮泥捏的吗?说厚就厚说薄就薄?
刚才劈头盖脸差点一叉子让司机横“尸”当场的你就说是不是你吧。
现在还挺哥俩好的。
人家生魂野鬼还有一寸脸皮。
你这脸皮怕是得有一丈厚吧。
白琳琅也用诧异目光盯着明越。
“他说话不是好意吧。”室长偷偷掐明越。
明越龇牙:“我知道。”
“可是我也确实从他话里知道了信息,对吧。”
白琳琅:“……”
门口的位置不好做,阴风冷风混合吹,也不知道刚俩小时明越咋忍得,白琳琅紧紧衣服,撇嘴:“你开心就好。”
又是三站过去。
终于山势不在上升,转为下降。
客流量开始增大。
每一站不像之前三三两两地下去,开始七八个、十几个地下车,鬼流混杂,好几次差点被钻了空子。
白琳琅手忙脚乱,额头出汗。
明越帮着她一起检视人数,同时让安雪茹拔刀去到车后面镇住场子,“谁敢乱跑,不说斩立决吧,咱都是活人,怕损德。”明哥把土地神咒缠在安雪茹手腕上,悄(chao)咪(da)咪(sheng)地说:
“但是,剁一条胳膊的业障,斩鬼师事务法还是能够豁免的。”
“毕竟命都献给这行了,个把疏漏还是能够容忍的。”
后座鬼:“……”
安雪茹:“……”
安雪茹:“你可真小声啊,哥。”
后座鬼一改之前的蠢蠢欲动,安静如鸡。
明越刚笑开,眼看着一个矮小黑影夹杂在下车流中、想混个早场,她手长,提溜着头毛就把这只鬼拎了出来——
是个矮个子女鬼,眉清目秀,就是满脸血。
“溪山沟北,一共六个人头。”
“谁让你下的。”
明越没心思探究这小美人生前糟了什么罪,她只管死后的事儿。
小美人是个长脖子,衣衫单薄,被明越拎在手里眼珠子还在提溜转。
“你啷个晓得我不是辣六个里的?”
她诡辩道,吃准了三个脸嫩斩鬼师没有详细名单。
明越:“……”
明越表示自己一个糙汉,不懂怜香惜玉,一把将她头发提起来,撕扯头皮的剧痛让女鬼惨叫连连:
“说人话。”
“不对,说普通话。”
区区九个字,她说的慢条斯理,女鬼白白被拖扯了几秒钟三千烦恼丝。
女鬼:“我我我我,我就是那六个里面的!你松手!”
明越冷冷淡淡:“是吗?”
刚下车的鬼也不急着走了,堆在门口看戏,真叫人火大。
女鬼吼叫,黑色舌头蚯蚓似的在喉间滚动:“是啊!”双手死命解救头发。
幼稚。
觉得我没有名单就奈何不了你们了。
明越右手不动如山,提着女鬼的黑拖把头发,左手摸出一张天罡神咒,将符纸上的闪电雷纹贴到女鬼眼前,让她变成斗鸡眼:
“认识吗?”
女鬼:“狗屎!”
明越:“年纪轻轻,怎么爆粗口呢。”
“这是天罡神咒。”
“一个月前,酆都执考雷暴的事儿,听说了吗?”
雷暴二字一出。
女鬼顿时停止挣扎,眼巴巴看着明越。
车厢“人”也竖起耳朵听着。
明越睁眼说瞎话:“就是这天罡神咒引发的天火。”
“想试试吗?”
女鬼脸色发白,心中恐惧。
她不是这一站下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