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 赵荞那小身板儿比贺渊预料得还要经不起“造”,还没等到天黑已就疼得龇牙咧嘴。
毕竟以往赵荞用水连珠多是为玩乐, 虽有时也会一次打出几十上百发铜弹,但通常都是打个下就歇会好半晌,甚少一气儿连击二十几次的。
最重要的是, 以往用水连珠时,她三弟赵渭都会提醒她加穿肩帔软甲,而今日她只不过一袭夏衫武袍。
实打实受下连击二十二发铜弹的后坐力, 这事真不是开玩笑。
刚开始时赵荞只觉有些疼, 等过了大半个时辰后坐下来吃饭时,她已经疼得拿筷都费劲。
“你肩真一点都不疼死撑的吧”赵荞颇为不甘心地觑向慕映琸。
慕映琸气定神闲地笑望她忍痛的眉眼“真没死撑。我们平日武训磕磕碰碰比这厉害多了,这点疼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虽说慕映琸的身形乍看来是那种少年人独有的单薄瘦削, 但他毕竟自幼习武, 又在北军历练一年多, 再怎么也比赵荞皮糙肉厚、骨硬扛“造”。
“说起来,你今日是被那两位将军气得上头了你不习武,身板到底柔弱,就算要给大家演示换弹匣, 那打个发就换不是一样么”这事慕映琸心下也嘀咕好一会儿了,总觉赵荞方才连发二十二弹实在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今日这演示我不是被气到才突发奇想, ”赵荞放下筷子, 抬手按住自己的肩,颇有几分嫉妒地又看了他一眼,才接着解释, “你别光瞧着这几日大家都很配合,仿佛就只有曹兴、连琼芳两位将军不服。其实还有许多人对我俩并非彻底信任,对军务革新也不是毫无质疑的。”
她虽大字不识,许多事上未必能讲出什么高深道理,但终究常年混迹市井,见惯浮生百态,在“观人攻心”上自有一套。
此次神武大将军府推行军务革新,归根究底还是年初被来访的茶梅国使团火器普及程度惊到,步子迈得有些急,没有花太多时间与精力向各军府深入解释此举的必要与迫切。
所以各地军府虽都依令派人进京受训,实际却各有顾虑甚至质疑,只是大多数人没有像曹兴与连琼芳那般摆在面上而已。
“军中慕强,许多事挂在嘴边不如亮在手上。今日这出,我原本打算再晚几日,等带他们真正实际演练时才行动的。”
不过下午她在向曹兴、连琼芳发难后,察觉其余人也明显受到震动,她正好在气势上占据绝对上风,于是便趁势而为,在没有防护装备的情况下仓促提前了计划。
成效可谓显著。
他们通过赵荞这个活生生的例子,真正明白了增加火器营这个军种的意义所在
一个弱质纤纤、平日里四体不勤的小姑娘,在将火器运用自如后,都能做到百步穿杨,若换成整建制训练有素的神机手,那将是何等威力
而且,类似赵荞这般纤弱资质都能操控火器,这意味着神机营的兵源限制比传统军种小了许多。若遇战争陷入非常态势,临时征兵的对象就不必像以往那样困囿于身形、力量等诸多因素,可做为补充兵源的范围骤然倍增。
但凡有战场经验的将领都能想到这是多么惊人的优势。
所以曹兴当场逆转态度,其余人等也在解散前的答疑时间里,一改前几日那种“没有什么要问的,你们怎么说就怎么是”的态度,认真向赵荞、慕映琸提出了几个实质性的疑问。
例如,在选拔火器营成员时,对身体资质的要求应更侧重“敏捷”还是“魁梧”;在将火器应用到实战时,应更强调“单兵奇袭”还是“小队协作”,等等。
此类问题虽明显超出赵荞的经验与学识范畴,大部分问题她都给不出很切实的答案,但她知道他们不是故意为难,而是真正打从心底开始认可这次革新,并开始权衡后续事宜了。
这对整个军务革新来说都是一个非常良好的信号。
慕映琸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认同地点头,却还有一事不解“其实你没必要下这么大血本,不惜亲自遭罪去让他们真正认同此次军务革新。说到底,这是神武大将军府与兵部的责任,陛下与钟离将军交给你的任务,只是教会这六十三人使用火器而已。”
赵荞这么做,固然让所有人彻底认同了关于火器的军务革新,对接下来半年的训练也有一定促进作用,于她本人来说却不是非走不可的一步。
说穿了,只要将这些人都教会,昭宁帝许诺她的封赏就板上钉钉,而她多花的这份精力并不会得到额外表彰,算是吃力不讨好。
面对慕映琸的不解,赵荞轻轻按住自己肿胀灼疼的肩,笑道“贺渊看着我呢。”
她没有太大的野心和抱负,更没妄想借此跻身朝堂。只是想让她的心上人看到最好的赵荞。
想让他将来可以骄傲地对所有人炫耀,我的心上人,身上有光。
就像她向旁人炫耀她的心上人有多么出色时一样理直气壮。
因为肩疼导致手抖抖索索,这顿饭赵荞吃得颇为狼狈,最后一个离开饭堂。
拖沓着步子回到“邀月醉星阁”,一进大门就见贺渊正等在树下。
她慢吞吞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略仰面冲他笑弯了双眼“真奇怪,方才还疼得厉害,瞧见你就不疼了诶”
贺渊面无表情地垂眸睨她片刻,倏地伸出手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她右肩轻轻一戳。
疼得赵荞倒吸一口凉气退后两步,白着脸瞪他,咬牙切齿“贺逸之,你是禽兽吗”
她知道他定会心疼,好心好意忍痛宽慰他,他不领情就算了,还丧心病狂“专戳痛处”,非要揭穿她才罢休。
“不是说瞧见我就不疼了”贺渊没好气地白她一眼,这才上前扶住她,“再狂嘛。叫人取个肩帔软甲能耽误你多大会儿功夫就非得赶那么片刻”
他是气她明明疼得厉害,却还想着强装无事宽他的心。也是气她今日遇事急于决断,没有顾惜自己。
“那会儿我见时机刚好嘛,”赵荞知他心意,倒也没着恼,捂着肩膀边走边解释,“一鼓作气势如虎,这道理你懂的吧等我让人回来取了肩帔软甲穿好,他们就回过神了,那我的震慑力就锐减,还显得一点都不威风。”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贺渊当然是懂的。但自己的小姑娘自己心疼,这真没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