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下起了雪,到翌日清晨还没停。
赵荞心里乱,加上通夜辗转没睡实,不用照镜子都知脸色定然憔悴,暂时不适合出门。
吃过早饭,她躲进涵云殿西边的暖阁发呆。
没多会儿她的三弟赵渭就过来了。
赵渭除了鞋进到暖阁,撩开木玉珠帘一抬眼,就见赵荞横身坐在暖阁窗边的地垫上。
没精打采靠着窗棂,望着院中的雪景怔忪出神。
暖阁里的矮桌上摆着精巧小红炉,炉上那壶果茶在细火煨煮下飘出淡淡果香。
侍女银瓶正跽坐在旁小心顾着茶火。
“三公子安好。”
“你退下,我找二姐有事。”
银瓶看看赵荞,见她颔首,便依言退出。
赵荞离开窗边,过去与赵渭隔桌而坐。
“找我什么事”她看着为自己斟茶的三弟,唇角扯出个无力笑弧。
“笑不出来就别勉强,”赵渭将茶盏递给她,“我又不是需要应酬的客人。”
这下赵荞真笑了。
她这三弟打小就不懂嘴甜宽慰人,却是个实在性子。
“什么事,说吧。”
赵渭单手握着茶盏“大哥天不亮就领圣谕出京,许是要一两月才能回。他说你昨夜回来得迟,就没让人吵醒你。朝廷要在开春后才会宣布对我的任命,这几个月我都在府中,你若忙不过来,家中琐事吩咐我就行。”
都知赵荞归音堂一大摊子事,如今再加上贺渊那头,也够她烦心了。
好在赵渭已成年,遇事能帮着兄姐分担。
“大哥去哪儿要这么久出什么事了”赵荞紧张起来。
“奉圣谕同贺大将军去利州,”虽是在自家,赵渭还是谨慎回头看了看珠帘外的两名侍女,压低嗓音,“我猜和冬神祭典上刺客的事有关。大哥叮嘱咱们别乱打听议论,待查实后朝廷自会公布。”
利州远在西南国境,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在那里主政六年的利州都督是嘉阳公主赵萦,昭宁帝的异母妹妹。
“你的意思是,嘉阳公主”
赵荞以目光攫着他。
嘉阳公主赵萦是武德帝的四女儿,论起来也是赵荞、赵渭的堂姐,小时在钦州还会带着他们玩。虽已多年不见,但赵荞印象中的嘉阳堂姐是个开朗随和、不争不抢的人。
人长大了,会变这么多吗
赵渭摇头“不好说,这事疑点很多。金云内卫最擅近身搏杀,区区五十名刺客能在他们手里占那么大便宜,你不觉得奇怪”
“我当然觉得奇怪,可是”
赵渭眼睫轻扬,与二姐四目相对“我只能说这么多了啊。陛下回京前就下令禁止讨论,违者咔嚓。”
“那你还跟我提个什么劲”赵荞呿了一声,不想理他了。
“我若一点风都不透给你,你早晚会派手下四处打探,”赵渭一针见血,“你是我姐姐,总得拦着免你往刀口上撞。”
既圣谕严令私下探讨此事,姐弟俩就很有分寸地到此为止。
赵荞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大哥叫咱俩分担府中事,莫不是大嫂也一同去了”
说来惭愧,这几日她都在往贺渊那边跑,对家中事到底疏忽了。
“大嫂哪有那闲工夫之前到邻水出席冬神祭典耽搁一个多月,都御史府堆了许多事,她忙得焦头烂额,吃住都在官舍将就了。”
信王妃徐静书在都御史府供职。
那地方官专司管辖勋贵与京官风纪、复审三法司审议后仍存疑的要案,还时常参与律法细则增补修订。
总之,这位王妃殿下是个公务繁忙的人。
赵荞“哦”了一声。
赵渭关切道“听说贺家七哥昨日醒了,却不知为何又惊动了太医院首医”
事发时他在典仪台上,并未看清贺渊是如何遭袭的。
回京一路上贺渊都在单独的马车里由太医官精心照料,他也没机会探看伤势。
“伤倒没大碍,就是忘了点事。”
提到这个,赵荞烦躁又起,端了茶盏仰脖子咕噜噜灌下。
活生生将一盏果茶喝出了闷酒的架势。
耐心听二姐诉完满腔苦水后,赵渭摸着下巴啧舌“偏就忘了去年冬到现在这段你俩不就是从去年冬才开始熟稔起来的么这一年里你是对他做了什么,让他吓得不敢想”
“信不信我打死你”赵荞怒了,伸腿踹他。
她确实不是什么温柔婉约的姑娘,但互明了情意的心上人面前,怎么也不至于张牙舞爪吧。
贺渊是待她极好,总让着惯着,可她也没恃宠行凶啊。
赵渭做出告饶的手势“太医院怎么说”
“回去翻古籍了,让等消息。”赵荞沮丧垂眸,心烦意乱。
赵渭一脸认真地提议“我琢磨着他既是头部遭了重创才忘记的,那,若是再打一下会不会就”
“滚。”
午饭过后雪停了,赵荞以脂粉遮了憔悴脸色,又去了贺渊那边。
要说贺渊的底子确实非常人可比。
昏迷半月,醒来休养一夜后就几乎能行动如常了。
“韩太医说,只是还不能与人动武交手,旁的没大碍。”侍者中庆向赵荞解释。
赵荞点点头,看向圆桌对面的贺渊。
以往虽总是贺渊去找她的时候多些,但她也是来过贺渊这里的。
还从未像今日这般被请进待客专用的客堂过。
让人上的茶都是接待贵客的“一丈春”
礼数周到得让赵荞险些将一口银牙磨成粉。
显然威武的贺大人身板扛打,脑子却不扛打。
忘记的那些事还是没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