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到山脚, 柳淼淼说想去趟洗手间,谢灼便帮她拿着背包,在外面等她。
裴子妤从隔间出来, 看见柳淼淼背对着她站在洗手池前, 拿出一盒药, 指甲从银箔里抠出一小片, 就水咽下去。
是之前在别墅里看见的那一盒。
外面有人喊她的名字,柳淼淼匆匆将药盒塞回口袋, 却没放好,跑出去时从衣兜里掉了出来。
裴子妤走过去捡起。
一班女生安排在山门口拍大合照,男生已经拍完了, 在旁边等着返程大巴开过来。
柳淼淼站在女生中间那排, 人家都兴高采烈地喊着茄子对镜头比剪刀手,只有她看起来一脸没睡醒的样子,两眼泪汪汪地打了个哈欠, 像只搭着爪子晒着太阳昏昏欲睡的小懒猫。
谢灼看着便不觉笑了。
裴子妤有几秒晃神,阳光底下的那个少年干净又温暖,明明以前对任何人都总是疏淡清冷的模样,可自从那个女生出现了以后, 他眼里好像就有什么悄然改变了。
她很清楚, 只是因为那个女生。
心里颓然便生出几分不甘心来, 为什么,那个人不是她?
裴子妤走过去问“谢同学,你想好要报哪所大学了吗?”
谢灼目光停留在那头拍照的女孩子身上, 视线移过来时唇角弧度还很柔和地上牵着,裴子妤明明知道他眼底的温柔不是给她的,却还是不由晃了神。
“还没想好。”谢灼说。
“我听一为说,你家里想让你出国读音乐学院?”
“父母是有这样的意愿,但我还没决定。”
他还没决定……
裴子妤多少也知道,音乐是他的理想。
但他现在犹豫了,也一定是因为那个女孩子。
裴子妤低头抿了抿唇,将心中那片酸涩压下去。她想起什么,把刚才洗手间内捡到的药盒递给过去,“对了,柳同学的药掉在洗手间了,你拿给她。”
“药?”谢灼接过药盒横竖翻看了下上面标签,全是用英文印着的晦涩难懂的药名和病名的专业术语。
谢灼大致看明白了其中几个词眼,眉心不觉深拧起来。
裴子妤见谢灼不语,迟疑开口“……谢同学?”
谢灼抬眸问她“你说这个药是淼淼的?”
裴子妤先是微微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怎么原来你不知道吗?”
谢灼有几秒沉默,脸色不是太好。
“阿灼!我拍完了!”柳淼淼在那头招手喊他。
谢灼将药盒放进裤袋里,对裴子妤说“药的事,我希望你保密,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裴子妤没来得及说什么,男生便抬步朝女孩子方向走去。
她还在出神思索刚才谢灼那句话的意思,转身,碰上身后的黎欣。
裴子妤微愣“表姐?”
黎欣舔唇笑了下“我听见了,这下事情变得有意思了。”
初春气候湿冷,外加山间寒气太重,大抵是出游那天没注意保暖,从鼎湖山回来隔天,柳淼淼便很不幸地中招感冒了。
早上两节化学连堂,老熊在讲台上口沫横飞地评讲周测试卷,柳淼淼仿佛一根被人踩了一脚的狗尾巴草,脑袋蔫巴地垂在桌面上,手里握着笔,精神难以集中,写出来的字迹像一条条没骨头的蛇,歪歪扭扭地印在纸页上。
“很难受吗?”谢灼低声问她。
柳淼淼吸了吸严重堵塞的鼻子,用纸巾一擤,包出了今早上第二十五只馄饨。
她努力直起身子,鼻音很浓地说“还好,就是头疼,想睡觉。”
谢灼用手背探了下她额间温度,有点烫。
他皱眉道“好像有点发烧了,等会下课我去医务室给你拿退烧药。”
柳淼淼点点头,然后继续趴回桌面要死不活地蔫着。
下课谢灼去了医务室,柳淼淼额头枕着自己小臂睡觉,整个人忽冷忽热,觉得浑身哪哪都不痛快。
她舔了舔发燥的嘴唇,想喝点儿水,摇了摇杯子,发现空了。
谢灼又还没回来,只能自己没精打采地爬出去打水。
柳淼淼把水杯放在出水口底下,摁了热水开关,水流哗哗地泻出来,热乎乎的白雾在脸上扑腾,蒸得人脑袋发晕。
她抱手倚在墙边,因为生病的关系,脑袋混混沌沌的,眸子半搭着,谁也没心思搭理。
有人走过来接水,柳淼淼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脚步,让出点空位给那人站。
是个女孩子的手,修得圆润的指甲盖上涂着靓丽的红色指甲油。粉色水杯往出水口下面一放,另一头也开始源源不断地冒出白雾和热水来。
临近上课,外面嬉闹的学生都很自觉地回到班上,走廊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两注水流汩汩砸在水杯里的声音。
身旁的人忽然轻笑,开口道“柳同学,你以为你不说,你母亲以前做的那些事就没人知道了吗?”
女生的嗓音尖锐刺耳,像是有人用指甲在黑板上故意刮出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噪音,听着让人有种生理性的不适。
柳淼淼不悦地皱了皱眉,抬眸,对上黎欣阴冷讽笑的脸。
身体的病倦大大降低了她本来就很贫乏的忍耐性。柳淼淼伸手啪地把出水口开关摁掉,冷淡问“你有事么?”
黎欣笑道“没事。”
柳淼淼没心思和她耗,面无表情地将水杯盖子拧上,转身往课室走。
黎欣的声音不轻不重地飘入她耳朵,噙着一丝冷笑“你妈是景薇,对么?”
“你妈有病,你也有病。你说我要是把这件事在学校传出去,大家会怎么看你啊?一个勾引别人丈夫的小三的女儿,还有严重精神病,大家都会觉得你很恶心?”
柳淼淼停了脚步,转身,漆黑眼瞳平静无波,宛如一潭寂静的死水,凉淡地看着她“怎么你找人调查我的时候,那人没跟你说清楚?”
黎欣不明所以地扬了扬眉。
“在香港的时候,我的确是因为把人打成脑震荡才从原本的学校退学的,”柳淼淼淡淡地问,“你知道那人为什么被打成脑震荡吗?”
黎欣看着柳淼淼一步,一步地走到自己跟前,露出一抹人畜无伤的笑。
“因为那个人做了一件让我觉得很不爽的事。很不凑巧,就和你现在想做的,一模一样。”
黎欣脸色顿时垮下。
柳淼淼耸耸肩,“你要是想进icu全景深度游,你不妨试试。”
柳淼淼说完便走了,看也没多看她一眼,犹如对待弃置路边的垃圾般轻蔑,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
黎欣气得发疯,咬牙掏出手机,给陈家明编辑了条消息发过去
给我找人弄死她!
柳淼淼当晚回家就发高烧了,隔天直接没回学校,谢灼给她打电话也没接。
下午谢灼向学校请了假,去了柳淼淼家里。
摁了门铃,意料之中无人响应,他在门锁输入柳淼淼告诉他的密码,大门应声而开。
屋子里乱糟糟的,衣服鞋袜满天飞,书包挂在吊灯上,电视遥控器坐在冰箱里,客厅更不用说,几个没吃完的泡面桶堆在桌子上,随手可见的巧克力纸和零食包装袋,混乱得像地震过后狼藉的难民营。
谢灼绕过满地的衣服袜子,把书包在沙发放下,看见垫子里卡着一条黑色的系带,他脑子一时抽了筋,顺手用食指将那带子从缝隙里勾出来。
底下连接着的是一件黑色蕾丝文胸。
谢灼“……”
谢灼向来知道她柳淼淼生活自理能力为零,却不想她真能把日子过程这等惨状。
他叹了口气,走过去敲她卧室房门。
“淼淼?”
依然没人应他。
房间没下反锁,一拧便开。卧室混乱的现场和客厅惨状不分伯仲。
女孩子一大团地蜷在床角,身上卷着厚厚的羽绒被,从头到脚盖着,只露出半张脸蛋来。
双颊泛着病态的潮红,病得迷迷糊糊在梦中呓语。
“难受……唔……”
谢灼过去抱起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脸“淼淼?”
“昨晚让你吃药你吃了吗?”
柳淼淼眼睛艰难地睁开一道缝隙,脑子混沌得根本无法思考判断,纯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她摇摇头,撒娇般环住他的腰,脑袋蹭上去。
“阿灼,我好难受。”
谢灼用手背探了下她额头,温度好像比昨天更高了。
他叹气“就知道你不会听话,难受也不知道乖乖吃药。”
谢灼帮她把被子掖好,起身去储物柜找备用药箱,拉开最底下那层时,谢灼的手滞住了。
柜子里摆着各种各样的药盒和瓶子,上面密密麻麻的英文全是晦涩难懂的药物成分。有一盒跟裴子妤在鼎湖山捡到给他的外包装一模一样。
谢灼记起柳淼淼转学过来的第一天,他看见她在洗手间里吃的药,他问她那是什么,当时她目光闪躲了一下,告诉他那只是普通的维他命。
那天搬家,她从衣服里滚落的药瓶,被她万分紧张地用脚遮住了标签。
原来她当时就想向他隐瞒什么。
可他却疏忽了。
谢灼心里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像是被人用针扎那样刺疼。他一盒一盒地将那些药拿起来看,有抗抑郁的,治疗躁狂的,精神分裂的,大大小小十几种,还有她平时惯吃的安眠药。
“阿灼……”床上的女孩子迷迷糊糊地喊他。
谢灼取了退烧药,将柜子推回去,又到客厅倒了温水,坐到床边把她扶起来喂她吃药。
柳淼淼却异常排斥,摇头左右不肯听话。
他也只能温声哄着“乖啊,吃了药好好睡一觉,睡醒就好了。”
好不容易哄着她吃完药睡下了,柳淼淼枕边的手机一直嗡嗡在震。
来电人显示是“李宗明”。
已经响了好几通了。
谢灼怕吵醒柳淼淼,便抬手摁掉,可对方又坚持不懈地再打。
他犹豫了会,拿起电话去客厅接通。
对方先一步开口“囡囡,最近有没有按时吃药?下个月我这边空了去花城看你。”
谢灼说“你好,淼淼她今天不舒服在休息,现在不太方便接电话。”
李宗明听到陌生男生的声音顿了下,柳淼淼向来不喜欢与陌生人独处,平日私厨和阿姨都只能挑她不在的时候到家里打点。她生病时还能留着在一旁接触的,肯定不是一般关系。
李宗明看过谢灼照片,很快便猜出对方是谁,便说“这样啊,回头她醒了你让她给我回个电话。”
李宗明刚要挂断,谢灼却道“您刚才说吃药的事……”
李宗明自觉自己说漏嘴,之前柳淼淼说过,她并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有病的事,以柳淼淼的性格,要是让她知道他趁她生病把事情抖了出去,回头八成把他诊所闹翻天不可。
李宗明咳了声,“没什么,我这头有事,先挂了。”
柳淼淼一觉睡到傍晚,出了一身汗,整个人都舒服了很多。
她撑着还有些发晕的脑袋下床,从昨天开始一直病得浑浑噩噩,整个人都云里梦里的,这会儿才好了一点。
她看见谢灼正在客厅给她收拾东西,揉揉眼睛问“你什么时候来的?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谢灼也不觉得奇怪,毕竟她把他当成是在做梦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把洗好的衣物晾上阳台,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