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勇勤吞咽着口水,紧张祈祷范丽娜放聪明点。
继续编故事吗?骗得过他们吗?范丽娜泪眼朦胧地望着林道行和冯佳宝两人。
“当时……当时……”她哽咽着回忆。
“呶,就住这间房,离楼梯最近。”罗勇勤回答。
站在过道上,范丽娜和罗勇勤止步不前了,罗勇勤胆子最小,他讪讪一笑:“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万坤瞥他一眼。
“再回去商量商量,这不还有沈智清吗,问问他有没有办法?”罗勇勤忐忑地说。
“就他?”万坤冷笑,“他不反水就已经万幸了。”
“反水?”范丽娜问。
万坤道:“他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一边捞钱,一边良心不安,他今晚为什么不出来?你等着,看他回去后,会不会把我们出卖得一干二净。”
“不能吧……”罗勇勤不确定地说。
范丽娜想了想,也许是冲劲过了,她拉了拉万坤,“要不……再等等?”
“等什么?”
“等明天再说?”范丽娜道。
“你们跟我踏进了泥水,还以为鞋子拔|出来能干净?除非你们把脏鞋子扔了。”万坤看着范丽娜,“你也别想要你儿子了。”
范丽娜心乱如麻。
她和罗勇勤对视一眼,正要说什么,脚底下忽然一阵巨大的震动。
她整个人倒在了墙上,恐慌地问:“怎么回事?”
忽听广播和警报响起。
这广播和警报并不陌生,刚登邮轮时,人人都被要求参加逃生演练,每间客舱都按人数备有救生衣,逃生路线也有规定,船员会帮助游客分散,众人就按着指定的门出去,在三楼甲板汇合,乘坐救生艇逃离。
只是此刻,警报内容却令人惊悚。
邮轮失火引起爆炸,广播里让众人迅速去集合点集合。
范丽娜和罗勇勤哪还顾得上照着逃生演练去穿救生衣,他们撒腿就要跑,却听万坤叫住他们:“等等——”
范丽娜说不下去了。
“继续。”佳宝命令。
范丽娜眼前一片阴影,紧张地视觉模糊了。
她究竟是说真话还是假话?到底能不能骗过这些人?
贪赃量刑不过几年,可是……邮轮上发生的事呢?
“fire……”
这声音突兀地出现在至关紧要的时刻,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寻找发声来源。
“fire……”
站在餐厅附近的施开开,抓着严严的胳膊,激动地说:“严严说fire,他在说有火!”
老寒一怔,顾不上管摄像机,他几步走到严严面前,“严严,你说什么?”
严严艰难地发声:“fire……火……”
受访席上的范丽娜和罗勇勤,脸上血色尽失。
林道行抓紧时机,给佳宝一个眼神,快,继续!
佳宝回过神,看着范丽娜:“说!这已经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范丽娜脸色灰败,她哑声开口:“万坤叫住我们,把所有的酒都洒了,放了一把火。”
“等等——”万坤拦下他们。
“干什么?赶紧跑啊!”罗勇勤着急忙慌。
万坤来回走了几步,忽然停在离楼梯口最近的那间房,把酒瓶狠狠砸下,又沿路洒酒水,一直洒到楼梯口:“还愣着干什么,把酒都给我浇上!”
“你要干什么?”范丽娜问。
“你说干什么!趁这时候,当然放把火!”
“你疯了,这火能烧死谁啊!”罗勇勤低声喊。
“能让他们都逃不了!”万坤阴狠地望着前方走廊,“剩下的,就听天由命了,赌一把!”
范丽娜和罗勇勤心跳加速,也不知道谁是第二个动手的,他们全都赌上这一把了!
好几瓶高度酒洒了个遍,十秒都不用,万坤点着自己的打火机,扔进酒水中,怕火不够,他还让罗勇勤快点把打火机拿出来。
点上火,火苗迅速窜了上来,他们没时间再管能烧多大,快速就从楼梯跑了出去。
客厅中,范丽娜说到这里,又继续说:“那就是几瓶酒,几瓶酒而已啊,我们当时都喝醉了,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只是烧了楼梯口,没烧他们!”
罗勇勤也紧张辩解:“真的跟我们无关,就算我们不放火,那邮轮也马上爆炸了,他们的死真的跟我们无关啊,他们不是被烧死的啊!”
佳宝尚未从震惊中回神,但她的头脑已在惯性分析,她魂不守舍地说:“既然你们觉得都跟自己无关,那你们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罗勇勤:“纵火罪太大了,我们、我们……”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巨吼,吓了所有人一跳。
“严严!”施开开惊慌失措。
“啊——”严严悲恸地喊,“火——”
佳宝和林道行猛地起身,朝严严跑去,“严严!”
严严浑身颤抖,一个字一个字从嗓子中撕裂着蹦出,“外国人,叫‘fire’,其他人,说,不能走,这边!”
他的叙述太模糊,林道行无声地叫老寒:稳住他。
他把电脑拿过来,让严严打字。
严严视线模糊一片,双手贴着键盘,不停地颤抖,根本打不出完整的句子,众人就看着断句、错别字,慢慢地在脑中,还原了当时的情景。
逃生的楼梯口着火了,疏散人群的外国船员喊着“fire”。
严严当时不知为什么,恰好能听见这么几句话。
他当时不到十岁,英语水平不行,可能就记住了“fire”一个英文单词,后来他听见有人说中文。
“火从这边来的,不能往这走!”
广播提示了起火和爆炸,所有逃生的人看见有火,不可能还往火里冲,他们会犹豫迟疑,会另外择路。
而第二次爆炸来得如此之快,他们再也没有机会去做选择。
更甚至,五楼、六楼,可能也失去了这个选择的机会。
佳宝震惊地望着受访席,她慢慢地朝他们三人走去。
“你们,耽误了他们最佳的逃生时机。”她声音干涩,“你们本来,打得也是这个主意。”
范丽娜和罗勇勤,双双颓然地倒在了椅子上。
林道行握住佳宝手臂,佳宝?
眼眶里的泪模糊了视线,佳宝没让眼泪掉出来。
万坤脸色黑沉,额角也流下了两滴汗,他咬牙切齿地瞪着范丽娜,几不可闻地骂了声:“蠢货!”
佳宝没有听见他骂什么,她只是长久得盯着万坤的脸看,忽然间,她狠狠甩开林道行,朝万坤冲了过去,用尽所有力气,一巴掌抽在他脸上。
朱家三人也冲了过来,悲痛欲绝地喊着朱楠的名字,疯了似的抽打着那三个人。
殷虹远远站着,目光失去了焦距,也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满脸泪水。
林道行把摄像机关了,等了一会儿,他才走过去,从背后圈住佳宝,按住她的手臂,用气声在她耳边说:好了,好了,佳宝!
佳宝双手已经失去知觉,她仰头看了林道行一眼,埋进他怀中,“林道行……”
林道行按着她的后脑勺,下巴贴着她的头顶,无声地给她安慰。
他眼睛火辣辣地疼,使劲眨了几下,把眼泪全都逼了回去。
林道行有时也觉得自己冷血,比如这会儿,在他们尚处于悲痛和气愤中时,他却很快冷静了下来。
他不知不觉地亲了亲佳宝的头顶,然后扶住她双肩,将她推出自己怀抱。
佳宝泪眼朦胧,视线茫然。
林道行抬起她下巴,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采访还没结束。
什么?
林道行:真相还没全部解开。
“还……”佳宝哑着嗓子,“还有什么?”
林道行提醒:万坤是真傀儡?还有,沈智清只拿了十万,还有六十万的首付,这是哪里来的钱?
佳宝抹掉眼泪,脑中乱七八糟,她没办法思考了。
林道行把她拉回采访位,让她坐好,他回去拿上笔记本电脑,提醒老寒继续。
老寒用力一抹眼睛,大喊一声:“继续!”
哭声喊声渐渐消了下去,林道行把椅子搬到佳宝身边,紧靠着她。
他在电脑上打出一行字,让她替他发声。
佳宝看完,她舔了一下嘴唇,做了一个深呼吸,端端正正地坐好。
老寒打开摄像机——
“万坤,”佳宝带着微微的颤音,说,“采访继续。”
万坤三人脸上带了青紫的痕迹,不知道冯佳宝和林道行还要问什么。
“如果你所说属实,你真是王树江的傀儡,你为什么连他也要害?”佳宝问。
万坤没回答。
林道行的视线落在了范丽娜和罗勇勤的脸上。
范丽娜已经把真相一丝不漏地说完了,她似乎认了命,情绪反而镇定了不少。
她摇摇头,回视林道行,语调低落地说:“我不知道万坤刚才说的是真是假。”
她也信了万坤刚才的说法,他们的背后主谋是王树江。
从舷窗望出去,已能看见遥远的海面,雾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
林道行看向万坤,这人似乎死猪不怕开水烫。
他脑中回想刚才的全部采访内容,同时分析万坤这人。
他城府深,表明看似平和,实则极其争强好胜,为人虚荣。
他无法确定万坤是否是王树江的傀儡,但有一点,他倒可以猜一猜——
佳宝看了眼林道行新打出来的内容,她并没提出任何疑问,照着林道行的原话,她问万坤:“你嫉妒林道行吗?”
万坤直视冯佳宝。
“你嫉妒他,他比你年轻英俊,主持也比你厉害,在电视台的风头一定胜过了你。”
这话林道行没打,他看了眼佳宝。
“你嫉妒他,所以从星海号事故后你回到了电视台,对他极尽打压,你以前无法对他做什么,因为你上头还有主任和副主任压着,他们对林道行很看好。后来你之所以能为所欲为,是因为主任死了,副主任也死了一个,你们整个广电集团损失了一百五十多人,人手严重紧缺,这个时候,不提拔你,还能提拔谁?”
佳宝照着林道行的原话,盯着万坤继续说:“或者你想杀害王树江、甚至封锁整个四楼的动机,就是想让他们全都死在那里,你盼望着升职,盼望得望眼欲穿,盼望得灭绝了人性,是不是!”
万坤冷笑,他咬着牙,不为所动,一个字都不打算说。
摄像机对着他,就算活着离开了,他也已经没有活路可言,他何必让这些人称心如意。
他视线无意中扫过殷虹握着的手|枪,想到了什么,他忽然改变主意。
“我能活着离开吗?”他问。
佳宝蹙眉,林道行看向殷虹。
殷虹眼泪早已擦干,她比朱家人冷静地快。她沉默许久,才慢慢开口:“采访顺利结束,我不杀任何人,你们,交由法律审判。”
万坤似乎放心了,他回答:“是,你们猜得没错。”
范丽娜和罗勇勤自以为很了解万坤,听见他的承认,他们依旧在心底倒抽口气。
万坤看着林道行,说:“你知不知道,在那之前,台里打算升你?”
林道行点头,他曾听主任暗示过。
“你算什么东西,你才来台里几年?”万坤冷笑,“就因为你长了一张小白脸,所以他们不考虑资历、不考虑实力,就要升你?!
主任和副主任住豪华阳台套房,而我住得是普通的阳台套房,他们有什么资格住那里?不过就是一个娶了个好老婆,一个走了狗屎运升职,他们有什么真材实料?”
这才是真实的万坤,林道行翘起腿,让佳宝继续问。
这人该有多心狠手辣,才会在危急关头,仍不忘害人,仍嫉恨着挡路的绊脚石?
佳宝从未想过,这种恶人真会存在于现实世界。
佳宝镇静了一下,问:“你刚才说王树江才是背后主谋,其实你只是想拉个死人出来,给自己减罪?”
“是。”万坤承认。
范丽娜和罗勇勤万万没想到,万坤的心思居然如此深不可测。
佳宝这次没再需要林道行提醒,她问:“还有一件事,希望你如实告知。你们只参与了那一次非法牟利的新闻吗?”
范丽娜和罗勇勤愣了愣。
林道行侧目,把刚打出来的那行字删除:问是否只做了一次非法牟利。
“沈智清房子首付七十万,强|奸|案新闻他只分到了十万,另外六十万,他是哪里来的?”佳宝问。
万坤叹息,他闭上眼睛,说:“对,不止一次。”
罗勇勤力气尽失,没想到最扛不住的人竟然是万坤。
佳宝问:“你们还做过什么?”
万坤:“在那之前,我们还隐瞒了一件建筑工地的新闻,从开发商那里,拿到了一笔钱。”
佳宝:“还有吗?”
万坤:“没了,就那一次,我们尝到了甜头,后来才做了强|奸|案的新闻。”
佳宝看向林道行。
林道行垂眸想了想,朝佳宝点了下头。
佳宝最后又问了一句:“强|奸|案究竟是不是冤案?”
万坤摇头:“不是冤案,是真案。”
真相是如此的丑陋,因为贪婪,他们制造冤假错案,因为贪婪,他们堵绝了邮轮上众人的逃生道路。
他们当做没事发生,潇潇洒洒过了五年,如今,在这艘位于太平洋的游艇上,他们终于接受了这场审判。
问题全部结束。
老寒看向殷虹,殷虹闭了下眼。
采访告终,摄像机关闭。
浓雾已被海风驱散,船舱里安静了一瞬。
“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最先开口的是秦霜,她紧紧贴着男友杰克,忐忑地望着众人。
老寒放下摄像机,他挂心着严严,转头找严严。
施开开正搂着严严的肩膀,见老寒看过来,她摇摇头。
严严已经平静了不少。
朱老先生夫妇打击太大,朱筱尤一直给二老抚胸。
林道行离开座位,问殷虹:“殷女士?”
殷虹深深地呼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一声呼喊——
“啊——”
林道行猛回头,“佳宝!”
佳宝痛苦地仰着头,她的脖颈被万坤掐在手里。
万坤拿佳宝挡在身前,大声命令罗勇勤和范丽娜:“毁了摄像机内存卡,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