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朽领了诸位心意……”夏詹士趴在条凳上艰难开口道“老朽为主伸冤,已经做好了豁出性命的准备,英帝和文德皇后受冤而死,理枉雪滞,若是老朽一条贱民能让英帝和文德皇后沉冤昭雪,老朽死而无憾,诸位不必在为老朽求情,这八十杀威棍是老朽心甘情愿挨的。”
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夏詹士挨完这八十杀威棍,也许是上苍感念夏詹士赤胆忠心,当邓九再举起棍子时,天上开始飘下鹅毛大雪,今冬第一场雪终于来了。
众人看着落下的鹅毛大雪,那位抢着要替夏詹士受罚的学子终于忍不住热泪盈眶,不止他,许多人都不忍再看被之位被打的血肉模糊的老人。
八十杀威棍打完后,夏詹士立马被抬入内宫,许院首早已等着了。
众人冒着风雪观刑,见夏詹士宁死都不肯撤诉,心里早已认定英帝和文德皇后是被陷害的,只是谁也不敢真的说出口,毕竟此事涉及皇家亲兄弟阋墙,谁也不敢多嘴,生怕惹祸上身。
邓九亲自抬着夏詹士送到太医院,不止许院首,太皇太后和庄煜也早到了,元安本来也要来,但是庄煜怕她看到夏詹士浑身浴血受到惊吓,便哄了她乖乖在含光宫待着。
众人看到夏詹士气若游丝被抬进来,皆是一脸不忍,好在许院首诊脉后说夏詹士无性命之忧,众人提起得心这才放下。
庄煜更是如此,他虽然急切渴望为父母翻案,却也不愿意夏詹士为了此事送了性命,否则他一辈子都难以心安,夏詹士没有性命之忧,压在他心头上的大石头这才松开。
“你做的很好,”庄煜对邓九道“等此事了了,你要什么赏赐只管开口。”
邓九激动地跪下“多谢陛下!”心里盘算着和事后怎么和元安提起自己与小茴的婚事。
夏詹士的伤口看着血肉模糊十分骇人,其实邓九用的都是巧劲,只伤了皮肉,并没有伤到筋骨,只是夏詹士毕竟年迈,就算只是皮外伤也足以让他元气大伤,就算养好了伤身体也大不如从前,寿数也大减,原先若是能活到九十九,现在能活过七十就算上苍垂怜了。
夏詹士没有白白受难,当年为高宗看诊的那位御医很快就找到了,他也证实了夏詹士拿出的脉案的真实性。
刑部和蔡大人严帝师也很快从王宗周有为口中审出当年先皇和姚相构陷英帝和文德皇后一事,姚相却是咬死不认,最后反倒是姚太后先撑不住招了出来,姚相百口莫辩,只好认罪。
此案闹得沸沸扬扬,朝野内外议论许久,虽然也有少许异样的声音,说夏詹士敲响登闻鼓一事是庄煜安排的,至于英帝和文德皇后究竟是不是清白谁知道呢?抱着此类想法的只是些心思阴暗的小人,也只敢在闲得无聊时胡乱想想,根本不敢宣之于口。
而大部分人还是为冤情得以昭雪而叫好。
腊月二十二,堪堪在小年前一天,此案终于有了结果,英帝和文德皇后的冤情得以昭雪,姚相和姚太后勾结蛮族,构陷英帝和文德皇后,贪墨国库,姚氏一族仗势欺压百姓,无恶不作,最终姚相一家年满十三岁皆立斩无赦,十三岁以下充作宫奴,永不赦免。
至于姚太后毕竟是太后之尊,庄煜却不好处置,最后由太皇太后出面将姚太后送往皇陵守灵。
守灵可不是个好差事,不但白天不能吃喝,晚上还要守着灵位哭灵,稍有怠慢就要受鞭笞,守灵的一般是由皇帝身前不得宠的低位嫔妃,以太后的身份来守灵的也是舜国建国后头一遭,庄煜和元安不会克扣她的吃用,但是姚太后终身不得踏出皇陵一步,余下的日子她要日日面对先皇的灵位和那些被她假传圣旨处死的妃嫔灵位日夜忏悔,她不肯忏悔,刑官多的是手段让她老老实实忏悔自己的罪孽。
至于先皇却被众人有意忽略了,除了史书上记了一笔,也没有其他的处罚了,庄煜总不能将他从皇陵里挖出来鞭尸,真要如此遗臭万年的就是庄煜了。
元安每每想到此处都会觉得十分憋闷,先皇才是罪魁祸首,可他却奢靡一辈子,最后还是以皇帝之尊下葬,反观庄煜父母,被抛尸乱葬岗,要不是太皇太后偷偷派人收殓两人的尸首,只怕就要尸骨无存了。
好在如今公婆沉冤得雪,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年初一时,庄煜终于能正大光明在宗祠祭拜父母,元安嫁给庄煜大半年,这也是第一次拜见自己正经公婆。
这个年关是庄煜回到舜国后过得最为轻松的一个年了,姚家伏法,父母沉冤得雪,北疆蛮族归入舜国,更有娇妻在侧,庄煜心愿足矣。
正月十六,皇考英帝和皇妣文德皇后的仙体被迁入新建好的皇陵中,以帝后之尊受万世香火祭拜。
那一日难得没有风雪,元安身怀有孕怕被冲撞,被留在含光宫,庄煜亲自捧着两位圣人的牌位送入皇陵,后又屏退众人,在两位圣人灵前跪了许久。
元安挺着肚子站在廊下,头戴昭君帽,脖子上戴着围脖,整个人被裹在厚实的狐裘里,只露出两个眼睛在外面。
庄煜一眼就看到了裹得圆滚滚的元安笑眯眯地看着他,庄煜觉得眼前的画面美得不真实,他站在原地不敢挪动脚步,生怕自己一动美梦就醒了,醒来没有元安,没有他的至爱。
直到元安见他傻愣在原地,扶着小茴的手从走到他面前,艰难地把手从狐裘里伸出来握住庄煜的手,顿时惊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元安皱着眉握住庄煜的手一边揉搓一边哈气,絮叨道“福旺怎么回事?连个手捂子都不给你备上?这里的冬天又干又冷,回头要冻得开裂了。”
福旺忙低着头不敢说话,心里却直喊冤,哪是他没有准备,明明是陛下嫌麻烦不肯戴!
庄煜看着挺着肚子使劲揉搓他的手为他取暖的元安,突然笑了笑,反手握住元安的手将元安拉到自己怀里,这是他的妻子,不管梦里梦外都是他的妻子,他会和她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元安抬起头,发现庄煜眼中满是柔情,看得她心口发热。
元安扭捏地动了动身体,有些不好意思“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庄煜微微一笑,低头在元安眉间印上一个吻,轻声笑道“看我的娘子怎么这么好看?可是便宜我了。”
“又不正经,”元安娇声骂了一句,“都是要做父亲的人了,也不怕孩子听到笑话你这个不正经的爹。”
庄煜搂着元安的腰朝殿内走去“我夸我自己的娘子,他敢笑话!”
“孩子的名字你想好没有?”
“这是咱们头一个孩子,为夫还得好好斟酌斟酌。”
“还没想出来?别等小茴的孩子出世了你还没想好!”
元安已经同意了邓九的提亲,只是小茴要等到元安平安诞下孩子才肯出嫁,邓九想娶媳妇还得等几个月。
庄煜……
“若是男孩就叫二狗吧,民间不是都说贱名好养活。”
“你敢!”
冬日难得的阳光散在院子里,云开雾散,驱散了所有的寒冷和阴霾,窗下琉璃花盆里光秃秃的无名花偷偷抽出了绿芽,又是一年春光即将到来。
而此时在舜国与尧国交界处一座山谷深处,一个粗衣男子正在侍弄着药田里的药材,这位男子虽然穿着粗衣粗布,但是气质不凡,贵气十足。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杖从一旁的茅屋里出来,看着弯腰在药田里忙碌的男子叹了口气,问出了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你最后为什么没有告诉姚相舜皇没死?”
男子顿了一下,起身望向大都的方向,没有开口,老人也没有追问,摇摇头又回屋了。
她肚子孩子再有两个月就要出生了吧,不知道孩子像不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