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莫默就将治瘸腿的方子拿出来煎了一碗药, 目不转睛地盯着魏奕喝了下去。
魏奕好笑地看着他“本王答应你治就会治, 你这么盯着本王, 本王想吃的就不止是药了。”
莫默没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他低着头,满脑子都是刚才魏奕喝药的样子。
他想起刚来王府时,魏奕还让他试过毒, 现在却可以毫不犹豫地喝下他端上来的每一碗药。
王爷已经相信他了, 至少不会怀疑自己在里面下东西了。
可是这回,自己却辜负了王爷的信任。
他在里面下了迷药。
莫默暗暗握紧双拳,这种违背魏奕信任的做法让他五脏六腑都在发疼。
可是他没有办法。
魏奕如今比他浅眠,又日日看着他, 就算是他去给淑妃和庄晗看病的那点时辰,要脱身也会马上被魏奕发现。他必须为自己争取到足够长的时间, 才能跑得足够远,从现在开始到早上……应该够了。
魏奕功力深厚,莫默生怕迷不倒他, 故而用量比一般的还要多些。
魏奕喝下没一会儿就困了,他不疑有他, 莫默用的迷药是他根据系统给的医书小心配制的,无色无味, 很难察觉到。更重要的是魏奕这两天晚上一直盯着莫默睡觉, 自己根本没怎么休息, 早早犯困很正常。
美色误人呐。
魏奕笑叹, 一把将莫默抱到了床上“今日咱们早些休息吧。”
身子骤然凌空,莫默忍不住叫了下,魏奕用掌风熄灭了烛火,黑暗中,他贴着莫默的耳朵道“前几日都是你自己爬上来,怪累的,今日本王好好犒劳下你。”
某人将吃豆腐说得义正言辞。
莫默脸有些热,正要说点什么,却听见耳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莫默顿了下,试探性地叫了两声“王爷?王爷?”
居然这么快就睡着了,这药的效力果真厉害。
莫默爬起来,将魏奕搭在自己腰侧的手轻轻挪开。
月光从窗缝里漏进来,映在魏奕脸上,半明半暗。
莫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中含着连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忧伤。他鬼使神差地摸了摸魏奕的脸。
从眼睛,到鼻子,再到嘴巴……怎么会有这么俊的人呢?
俊得他都不舍得走了。
莫默摇摇脑袋,将那些不理智的念头踢出去。
他翻身下床,床边的架子上还插着一串糖葫芦。这两日自己在魏奕房里必做的两样事,除了跳孕夫操,就是吃魏奕给他买的糖葫芦。
每天两串,再多了会坏身子,今日还有一串没吃,
莫默咬下一口,时间耽搁不得,他还得先进宫一趟。
莫默一步三回头,最终走出了魏奕的房间。
戌时,御书房。
魏骥看着莫默,神情严肃“离开睿王府?怎么,那个逆子欺负你了?”
莫默连忙摇头“王爷待臣很好!此事是臣自己的原因……”
莫默把在心里打了无数遍的腹稿捞出来“臣这两日身子不适,自查发现得了些麻烦的病,需静养一年,在此期间无法再侍奉王爷,故而请辞。”
魏骥一听眉头瞬间蹙了起来“你得了什么病?”
说完不等莫默回答,大袖一挥朝身旁的总管太监道“马上召集太医院会诊!”
莫默跪了下来“臣已自行查明病因,但个中缘由复杂,难以向皇上明述,臣保证一年之后定会回来,请皇上不必多虑,也请皇上不要将此事……告诉王爷。”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那块魏骥给他的金牌,高高举过头顶“臣,谢皇上隆恩。”
那日他给淑妃看病时,无意间从魏修那儿得知,得了金牌的人可以无条件向皇上提任何一个要求,只要不是谋财害命,祸乱江山的事。
这条陈规其实大家都知道,不过莫默是穿越过来的,所以对于金牌的相关知识不太清楚。但既然知道了,莫默决定赌上这一把。
他原本最担心的就是自己身为府医突然跑掉,皇上会问罪睿王府。而现在他先过来稳住皇上,让皇上知道是自己主动要走的,这样他就没理由发作睿王府了,也不会追究自己身负皇命却擅离职守之罪。毕竟自己有金牌在手,他相信魏骥并非言而无信的昏君。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父亲在书里把皇上写得太好了,即使对上魏骥那张威严盈盈的脸,莫默有的也只是敬而非畏,甚至还胆大包天地暗指皇上不要多问细节,让皇上帮他隐瞒魏奕。
毕竟自己是不告而别,以王爷的性子若是知道他得了病,必定会想法设法追过来刨根究底。他能够在皇上面前胡诌,可是面对王爷……
不知道为什么,莫默觉得在魏奕面前说谎是件很困难的事。
王爷总能轻而易举地就看穿他。
魏骥看着莫默手里的金牌,神色难测“这东西原是给你爹的,可惜他不肯收……如今你倒是用的顺手。”
有点害怕。
自己刚刚说话的气焰是不是有点太嚣张了……
莫默不安地用手揪了揪自己的衣服下摆。
正这时,魏骥却忽然笑了起来“也罢,朕疼不到他,疼你也是一样的。”
莫默愣了下,忽然抬起头。
皇上刚才似乎说了有点奇怪的话。还没等他细想,魏骥又道“你欲往何处静养?”
这个莫默早就想过了,随便找个环境相对比较好的小县城,靠给人治病赚点钱,怎么样也能活下来。
然而魏骥却不赞同“既是得了病,自然要人好好照顾,如何能再在外头颠沛流离?”
魏骥顿了顿“这样吧,朕命人送你去江南,你就住在淮阴侯府上。”
淮阴侯府的主母乃当今昭阳公主魏珑。魏珑是已故太后唯一的女儿,也是魏骥的长姐,身份贵重,从小备受先帝和太后宠爱,她在嫁给淮阴侯之前和莫默的母亲是闺中密友,后来据说是待腻了京城,淮阴侯宠妻如命,立刻便向皇上奏请,带着魏珑和他们唯一的儿子去江南住了。
魏骥“长姐还在京城时,你娘就是在她府里生下的你,你若去,她定然高兴,有她照顾你,朕也放心。”
不行不行。
他原本就是想偷偷生下宝宝,若是住到淮阴侯府上日日被人盯着伺候那可怎么好。
莫默本能地要拒绝,魏骥又道“你若让朕的人带你去,那逆子必然寻不到你。不然的话,无论你跑到天涯海角,他好歹还是个王爷,总有寻到你的办法。”
莫默无言以对,皇上说得并不是没有道理。虽说王爷现在无权无势,手底下应该没什么人,但凡事总有个万一,若是自己几个月后挺着大肚子被抓了回去,那后果不堪设想。
罢了,听皇上的。
大不了若是在淮阴侯府上被发现肚子,自己就随便说是外面哪个野男人的好了。
反正无从验证,不管怎么样,他绝不能让自己和孩子牵连王爷。
莫默和魏骥达成共识,魏骥答应“若那逆子问起,朕会说你是帮朕做事去了,你就安心吧。”
真得是无条件答应一个要求,这金牌真是太好用了。
莫默乐颠颠地把牌子收好,当夜就换下了太医院的院服,跟着魏骥的人往江南而去了。
御书房内,太监总管观察着魏骥的脸色,试探道“皇上,要不要派人打探清楚?”
手持金牌可提的要求只有一个,莫默居然就这么用了,这背后的原因定然不简单,而魏骥恰恰是一个喜欢对一切都了如指掌的皇帝。
屋内落针可闻,魏骥沉默片刻,最后眼睑微垂,轻轻笑了下“不必了,朕相信他的儿子,无论那孩子做什么,朕都相信。”
莫默坐马车跟魏骥的人行了半个月,终于从京城到了江南淮阴侯府,在侯府一住就是一个月。
魏珑打从知晓莫默来的那一天起就在府中热火朝天地准备,但凡是跟莫默饮食起居有关的东西她必要亲力亲为,比待自己亲生儿子还上心。莫默一开始还十分惶恐不安,到后面也渐渐接受了。
照魏珑的话说,莫默的娘是她此生唯一的挚友,挚友遗子,如何待着好都是应该的,更何况莫默还生了病,她照顾起来更是十二分小心。
莫默在淮阴侯府住得很舒适,因为病人的身份,一日三餐都有专人给他开小灶,当然食谱都是莫默自己规定好的。
从他怀孕开始林林总总算起来也有两个半月多了,因为精心调养,来的路上因为颠簸而产生的各种不适症状渐渐消了。
只是,他依旧睡不太好。
莫默坐在屋前的台阶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用刻刀雕刻手里已经成形了八分的木雕。神情之专注,一如当初他在睿王府给魏奕研究药方时的样子。
“病了也不知道乖乖躺着。”一个药碗被递到莫默面前,骆承眉头微蹙,“回回见你都在刻,早知道当初就不教你了,这一天天跟着了魔似的。”
莫默看见来人,急忙站起来行礼“参见世子。”
骆承是怀阴侯和魏珑唯一的儿子,当年莫默出生的时候骆承已经是个能记事的大小孩了,莫默小时候特别黏他,明明还是只能在大人怀里吃奶的小团子,每回看到骆承都会要抱抱,骆承每回被淮阴侯或者魏珑训的时候,莫默还会特别乖巧地流着哈喇子去摸骆承的头。
当年可真是美好,现在莫默长大了,虽然依旧很乖,却不如当年那么黏他了……整天就坐着刻木头,倒是自己一天三次巴巴地跑过来给他送药。
原本魏珑是要安排专门的丫鬟伺候莫默的,却被莫默以不习惯被人绕着为由给拒绝了。
没办法,公主给他挑的丫鬟肯定都是聪明伶俐的人精,要是她们日日在自己身前跟着,那怀孕的事迟早得暴露。
只是莫默没想到,丫鬟没来,倒换了世子给他端茶送水。
莫默小心翼翼地将木雕放在一边,从骆承手里接过药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多谢世子。”
男子的安胎药熬起来比女子的要复杂些,通常要煮半个时辰,莫默每日会提前去膳房熬上,再回到屋子里刻木雕,有时候刻得入迷了会稍微耽搁些时辰,但问题也不大。然而被骆世子发现以后,每日风雨无阻,他必然准点将热乎乎的药碗送到莫默手上。
莫默将药喝空,看见骆承一直盯着自己放在旁边的木雕看。
骆承眉头微蹙,冷不丁道“你这刻的是哪里的野男人?”
莫默险些将手里的药碗砸了,小声道“不是野男人……”
他拿起手边的木制小人,在心里暗暗补充是孩子他爹。
莫默将小木人揉在手里左看右看,完了有些忐忑地问骆承“臣刻的真得很丑吗?”
想想也是,毕竟他是来这里以后才跟骆承学的木雕,只有短短一个月,照理来说应该从更简单的东西入手,可是当他思索着应该刻什么时,满脑子却都是魏奕的样子。
算起来也快两个月了,也不知道王爷那边怎么样了……
皇上是怎么跟王爷解释的呢?王爷会不会找过自己呢?
侯府远离京师,淮阴侯这两月一直在边关,魏珑和骆承对京城的事情兴趣不大,莫默想打探也无从探起。
不过反过来想想,打探了又怎么样呢。
自己终究是不可能回去的。
而且自己是私自跑出来的,王爷知道后必然震怒,自己还辜负了王爷的信任,在药里下了迷药,这些迟早也会被查出来吧。
魏奕讨厌背叛,这点莫默知道,就算他将来能再跟魏奕见面,只怕也回不到从前了。
说到底,他跟魏奕不过也就是亲王和臣子的关系。
莫默的鼻子忽然一酸,他知道人怀孕以后情绪会变得不稳定,会暴躁会抑郁,可是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
有什么好难过的,这些在自己离开之前就都想到了,怎么现在搞得跟个深闺怨妇似的?
莫默有些嫌弃自己。
骆承见莫默一直不说话,脸色也不太好,心里有些慌了“其……其实不丑,真得,刻挺好的,除了背上多划了一刀,不过也没办法,你是刚学嘛。”
这话并不违心,莫默的学习能力很强,虽然是头一次刻,动作慢了点,但出来的东西已经像模像样了,至少若是熟悉魏奕的人只要多看两眼,就能从这八分熟的成品里看出端倪,只不过骆承离开京城比较早,跟魏奕也没打过几次交道,所以认不出来,只以为莫默是随便想了个人物刻的。
莫默盯着骆承说得背上多划了一刀的地方,耳朵根微微红了。
没有多划一刀,王爷的背上本来就有。
长长一条刀痕,跟王爷上床的时候,他无意间摸到过……
狰狞但很英武,应该是在战场上留下来的,特别有男人味。
莫默想着想着,耳朵更红了。
自己都在回忆些什么……
骆承见他还是不说话,忽然从袖子里摸出一只木雕小兔子。小兔子活灵活现,一看就知道是高手所做。
骆承把兔子递给莫默,漫不经心地看了眼他手上的小男人“诺,跟你换。”
莫默看着骆承突然伸过来的手,下意识地一退,将小魏奕拢进自己的掌心里。
骆承看到他的小举动,脸色瞬间不对了“你不想换?”
这可是他专门为了莫默雕的,还期待能看到他崇拜地望着自己说世子好厉害呢!
和预想的严重不符,骆承盯着莫默。
莫默小声“这个……不太方便,望世子恕罪。”
虽然骆承的那只小兔子很有吸引力,可是……
被自己刻的没那么俊的王爷更有吸引力,说什么也是不能换的。
骆承眉头微蹙,其实他也不是非要抢那个小男人不可,毕竟那是莫默亲手做的第一个木雕,肯定很宝贝。他不过随口一提,如果莫默愿意跟他换那最好,不愿意的话他也不会强求。只是……
骆承想起刚才莫默防备自己的样子,郁闷又伤心。
小时候他可是连含一块糖都要跟自己分享的,想不到一转多年,自己都不如一个木头人了。
骆承将小木兔塞进莫默手里,气哼哼地起身“今晚自己去膳房喝药。”
他要在房间里好好治愈心伤。
莫默在屋前站了会儿,心里总有些不安,他盯着手里还有只眼睛没雕出来的小魏奕,喃喃道“王爷,臣是不是惹世子生气了?”
自他来到淮阴侯府,骆承就一直很照顾他,今日若不是涉及到魏奕,他肯定美滋滋地就跟骆承换木雕了。
莫默左思右想觉得不太好,当天下午连忙赶制了一把成年人手掌那么长的小木剑出来,晚上用完药就带着他去给骆承赔罪。
骆承交代过莫默来自己这儿谁都不许拦着,故而下人们也没走通报的程序,看见莫默就直接放行了。
莫默走进院子里,看到骆承正在练剑,剑风凛凛,气势如虹,莫默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不想骆承看见莫默,脸色一下变了,吼道“小心!”
莫默愣了下,只看见骆承飞快地朝自己冲过来。然而为时已晚,他身旁两棵受到骆承剑气影响的竹子直挺挺地打下,莫默只来得及用手护住自己的肚子,身体却还是被沉重的竹竿压倒在地,刹那间,一阵剧痛从他的后腰袭来,莫默直接疼晕了过去。
等莫默再次醒来时,发现魏珑坐在床边,正绞干了一块毛巾给自己擦脸。
莫默迷迷糊糊,反应过来后先下意识地摸了自己的肚子。
还好……宝宝还在。
不过也是,自己还活着,男子怀孕,一旦孩子没了,自己的性命八成也就没了。
莫默松了口气,回过神来发现魏珑正盯着自己看,心中一动。自己刚才的小动作应该被看见了……
莫默朝周围扫了一圈,发现整间屋子里除了魏珑竟一个人都没有,连魏珑的贴身丫鬟都不在。
“公主……”莫默不自觉地心跳加速,说起来这还是他来侯府以后头一回失去意识。
魏珑将手里的毛巾丢进脸盆里,她看着莫默,神情严肃“默儿,你跟我说实话。你的肚子是怎么回事?”
莫默一惊,下意识道“臣没有……”
魏珑看着他“你这回摔得厉害,我找了心腹郎中来替你看,他走南闯北多年,什么疑难杂症都见过,男子怀孕……自然也在其中,更详尽的,他已经同我说了。”
莫默的瞳孔微微收缩。
魏珑神色复杂“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