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过几步,周慕洋又转回身来,他看向还直愣愣站在那里的青年,说道“步匀,你跟我过来。”
步云荩心道你换衣服我去干嘛于是就站在那里没动。
“你杵在哪装木头呢”周慕洋轻轻蹙起了眉头,语气里几分威胁、几分不悦,“我让你过来,还要说第二遍吗”
步云荩微微垂了垂眼,敛起眼中情绪。
他想着这种场合终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于是忍着心底的不愿意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行了一段,周慕洋忍不住问道“你刚刚盯着那小孩看什么”他话里的小孩指的是步离。
周慕洋如今已是年近四十的岁数,步离一个不满二十的少年,在他眼里的确称得上是个孩子。
“没什么,”步云荩脚下一顿,随意找了个籍口道,“就是觉得那少年,长得挺好看。”但是事实,他刚刚回那般去看步离,是因为觉得步离和记忆中的阿茳长的很像。
回到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步云荩无时无刻不刻意的去搜集与母亲和弟弟有关的消息,他得知他的弟弟已经去世了,知道他留下了个孩子,而那孩子,想必就是刚刚的那个少年吧
周慕洋听了他的话,步履微僵,脸顿时有些黑。
他觉得对方那句“长得挺好看”的话,听着实在有些刺耳,刺耳的让他心情极度不佳,可是又说不出来自己为什么要不爽。
他夸别人好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周慕洋不知道,在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人真实身份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有意无意的吃了许多的飞醋。
再回来的时候,周慕洋换了一身西装,依旧是那一丝不苟的模样。
迎面碰上齐管家,说是让他去主厅落座,周慕洋回头看了落在自己身后的步云荩,说道“不介意我多带一个人吧”
齐管家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是张陌生的面孔,如果换做其他人,齐管家兴许就拒绝了,毕竟主宴会厅里面桌席位置有限,如果谁都进去,肯定是坐不下的,但这位周先生和自家少爷的关系要好他是知道的,于是略微思考之后,他笑着道“当然,您和这位先生这边请吧。”
步云荩一进门,视线就忍不住的四下扫,当他看见上席间端坐着的那个穿着样式简单素雅、却裁剪精致的旗袍的老人时,心绪一阵翻涌,双眼莫名的酸胀灼痛,几乎立马就泛了红。
“怎么了”周慕洋一直不经意的注意着他,见他情绪反常,不由问道。
步云荩闭了闭眼,强忍住心头的酸涩和激动,然后摇了摇头。
周慕洋顺着他刚刚的视线看过去,那个方向坐着一个模样温婉的中年女人和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太太。
他看着那个老太太觉得有几分眼熟,可又一时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
虽然今天发生这么多事,但沉浸下来,终归是值得让人欣慰的。
席间,没有人再提那些觞惘沉痛的过往,都尽量说着些开心的事情,魏靖平就坐在步离奶奶的旁边,期间还敬了对方几杯酒。
说来他们这对亲家,儿女都结婚快一二十年了,这却还是第一次见面。
奶奶当年虽然没听自己儿子儿媳说过关于亲家的事情,但就算不说,他也猜到女方家里多半是不同意的。
可即便如此,前尘往事如烟似雾,她也没抓着不放,老人家淡笑着接了他的酒,面上是岁月沉淀下来的慈和。不过她只喝了一杯,剩下的就被步离拦下了。
出于礼貌,步离要代奶奶喝酒,但是顾寒渊可不舍让他多喝,所以搞到最后,酒水都进了顾寒渊的肚子。
吴昊阳是个心大的人,没什么多余的想法,拉了一旁的魏潇然和陶晋,一身豪气道“虽然寒渊这家伙背弃了哥几个的革命情谊,英年早婚了,但今儿是咱儿子好日子,咱也就不跟他计较了,来来来,都给我喝,喝穷了这小子,今儿不醉不归,啊”
陶晋笑道“那是你儿子吗,你老婆都没影儿,哪来的儿子啊”
吴昊阳咕咚咕咚一盅清酒下去“顾寒渊他儿子不就我们儿子吗,那家伙还能不让小闹闹叫我这个干爹”
“你瞧瞧你这没正形的,要我是寒渊,肯定就不同意,恁的带坏了儿子。”陶晋故意根他抬杠。
吴昊阳喝的太性急,有点上头了,闻言啪一声将酒杯拍桌上“你丫废话哪那么多,婆婆妈妈的,赶紧给我喝。”
陶晋心道宴席这才刚开始多久自己就被这家伙拉着喝了好几杯,再这么下去,不出半小时,不定得直接瘫在这。
他这边稍微还顾及着几分形象,没想到另一旁的魏潇然却直接抢过了被吴昊阳抓在手里的酒瓶子,咕嘟咕嘟倒了一大杯,仰脖就喝了下去。
陶晋一看这阵仗,愣了,赶忙拦住他“哎哎哎,你也跟着瞎起什么哄啊,这可是办的中式酒席,白酒能搁这么喝的吗你都没吃什么东西,胃还要不要了”
“没事,”魏潇然道,“把酒给我。”
陶晋感觉出他情绪的不对,声音缓了下来“潇然,你这是怎么了,是有心事吗”
魏潇然微微低着头,没说话,露在水晶灯下的皮肤很白,又泛着一层云霞般的红,隐约间,显露出几分残破似的脆弱。
陶晋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后知后觉想起什么,伸手轻轻拍了拍魏潇然的后背“潇然,都这么多年了,你也该放下了,何苦这么跟自己过不去呢”
“小晋”魏潇然低低的唤了一声陶晋的名字,沉默了半晌,说道,“我明白,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我可是我心里难受,那种感觉,你能明白吗”
“小晋,我有时候觉得我这心,就像快死了似的,我看着他对另一个人那样的温柔,我和他认识快三十年,都从来没有见过,那个人,竟然还是我的外甥,我害怕怕我自己今后会无法面对他们”
陶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在这样的情况下,好像任何的语言都显得苍白而于事无补。
他默了一下,拿过魏潇然手里的玻璃杯,给他斟了满满一杯,然后自己也倒了一杯“行,你要喝酒喝吧,兄弟陪你一块喝”
醉了也好,醉了兴许就不难受了,只是多希望你明天一觉醒来,能真的放下了。
陶晋是为数不多的知道魏潇然喜欢顾寒渊的人,他也有倾心爱着的人,如果让他看着自己老婆和另一个人陶晋觉的自己只是想一下都要疯掉了。
更何况她和妻子也就认识了三年而已,而魏潇然呢,他喜欢了顾寒渊十几年,只怕已经成为了融入血液、灵魂、乃至生命的一部分,想要拔除出去,该是怎样的一种恸彻心扉啊
酒过三巡,几个长辈都率先离了席。
席间剩下几个年轻人各怀心事,好些都喝了个烂醉如泥。
魏潇然趴在桌上睡的安静。
吴昊阳撒起了酒疯。
迷迷糊糊的陶晋还想着要去安抚他,结果被对方一个推搡,直接摔到了地上,挣扎了几下,干脆眼睛一闭躺地上睡了过去。
步云荩以前家里穷的揭不开锅,酒这种东西几乎是没碰过的,可是自从重生到这具身体里,他悲哀的发现,这身体就和对酒精有抗体似的,酒量实在是好的没话说。
他一个人干掉了两瓶多的极品茅台,才终于有了醉意。
视线模糊中,他看见坐在隔着桌子几米远的母亲被人搀扶着离开,于是他下意识跟着站了起来。
步云荩跌跌撞撞的跑上去,从后面抓住了步离奶奶的衣服。
栀嫂回头看他,见是个一身酒气的陌生客人,忙道“啊呀你干什么,还不快松手。”
步云荩充耳未闻,抓住奶奶的手死死的不愿意放开。
奶奶抬头,看见那双爬满了血丝的眼睛,心中突然莫名纠疼了一下。
她抬手覆上步云荩的手背“这孩子估计是喝醉了,云栀啊,你给他弄些醒酒茶过来吧。”
“我怎么能放您一个人在这”栀嫂顾虑道,“这人喝醉了,要是撒起酒疯来伤着您了可怎么好。”
奶奶想了想,觉的也是,就带着步云荩到了外面的沙发上坐下。
她本意是打算去找些缓解酒劲儿的东西过来,却没想到,刚抽出自己的手,又被对方一把抓住了。
步云荩见她要离开,心慌意乱道“阿娘,别走”
奶奶一愣,所有的动作都在一瞬间凝固。
她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着道“你,你刚刚叫我什么”
步云荩看着老人布满皱纹面庞,思绪顿然有一瞬间的清明。
那一刻,他冲动的想要说出一切,可是他又害怕,怕没人相信自己,种种纠结顾虑之下,一时间失去了所有的言语。
“孩子”奶奶心跳的有如擂鼓,有那么一瞬间,他从眼前这个陌生的年轻人身上看见了自己长子的身影。
老人家没读过多少书,就算心思灵巧,却也有些迷信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儿子是真的回来了,还想再多说些什么,这时候,周慕洋却好巧不巧的找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