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次与徒儿一起杀了修真界的这么多门派大能,即使定天宗想保你,其他门派想必也是不肯的。”青篱道,“徒儿若此时杀了您,绝对不会有修真界的人来找我的麻烦。”
“我知道。”暮千崖看了青篱许久,终于开口。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轻到没来由地让人觉得难过“我知道你想杀我,你一直恨我,我知道的。我当年对你做了那样的事情……我确实该死。”
暮千崖轻声地道。
他说这些话并没有看着青篱。
他的眼睛一直垂着,视线安安静静地看着青篱手中的剑锋。
“……我再问您一次。”青篱手中的剑锋颤抖了一下,随即他抬起眼,用一双血色弥漫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暮千崖,“您当年……到底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这是青篱第二次问暮千崖这个问题,在时隔五百年之后。
他看着他,语气凄厉。
眼眸红得一如当年。
“我说了,我……”暮千崖开口,语气平静地正要回答,却被青篱一下打断。
“师尊!我知道您当年是因为走火入魔,”青篱看着暮千崖道,“可是您不该会走火入魔!这修真界里最不应该会走火入魔的人就是您了!当年……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您就告诉我吧,到底为什么?”
这次暮千崖沉默了许久。
半晌后,暮千崖抬起眼,看向青篱,道“不管我当年为什么走火入魔,有些事情是不会变的。小篱你分明也是知道的,何必这样一直自欺欺人?”
“即使走火入魔,我会对你做那些事情,也只是因为我想做,仅此而已。”暮千崖道,“这么多小世界了,小篱你早该明白了。”
“我就是对你心存歹念,我就是想与你做那些事情,所以我才会在走火入魔后,那样逼迫你。”
“你何必一定要知道我是因为什么走火入魔?”暮千崖道,他抬眼看着青篱,那一刻语气竟然是冷漠的。
“你何必这样为我找借口?”暮千崖道,他难得话这么多,“我这个师尊对你来说就这样重要?让你都这样了都还舍不得?”
青篱沉默了半晌后开口。
“……好。”青篱看着暮千崖,眼中的血色竟是慢慢褪去,他收回了自己的剑,抬眼看向暮千崖。
他眼里的血色和凄厉完全褪去了,同时褪去的还有他眼里的感情。
青篱抬眼看着暮千崖。
这个男人曾救了他的命、曾教了他一切。
持剑峰白雪茫茫的山头上,他曾一招一招地教与他剑招;落花簌簌的庭院里,他也曾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教他练字。
青篱虽从来没有说过,但那时在他心里……暮千崖这个师尊,真的是比他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而如今……
青篱将自己的剑收回自己的身体,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我今日不杀你。暮千崖,你好自为之。”
青篱这话说得冷漠,一如他离去时毫不留恋的背影。
暮千崖站在原地看着青篱慢慢走远的身影,半晌后才慢慢垂下了眼。
暮千崖知道,从今日后,青篱对自己的感情终于是真的……再也没有了。
青篱不杀自己,不是因为心有留恋、舍不得下手,而是因为他知道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青篱费尽心思蛊惑他杀了那么多修真大能,自然不是为了在此时这种消息都还没有大肆流传开来时杀了他。
那样对他来说没有“事尽其用”。
青篱本就不该现在杀他,他一直是一个那样心机城府深厚的人,他自然懂得怎样才能更好得利用一切。
青篱之前忍不住对他举剑相向,并不是因为他真的恨他恨得没有一点感情了。
恰恰相反,青篱正是因为对他感情太深了,所以才会这样在心情激荡之下不管不顾地想要杀了他。
就像一个孩子,外人给的伤害他总能不放在心上,只有至亲之人给的伤害,才能让他咬牙切齿地、心怀痛恨地记上一辈子。
那哪是恨啊,分明是……委屈。
就是因为感情太深,才会被伤害得那样厉害。
而如今,青篱大概是终于……放下了对他的感情吧。
暮千崖垂着眼,他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终于转身,慢慢地离开。
背影竟是萧瑟得不行。
月色晃人眼。
许久前的持剑峰上,暮千崖曾有一个青篱不知道的习惯。
他喜欢在青篱睡着后用隐身诀隐了身后到他的房里看他。
并不为其他,只为看他熟睡的模样。
暮千崖喜欢坐在青篱床头边的地上,在距离青篱半步远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坐着看他。
青篱熟睡的样子总是显得分明平和,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将他的容貌映照得温柔至极。
暮千崖有时看着看着,便会控制不住自己。
他会伸出手,轻轻地摸一下青篱的头发,动作温柔又克制。
修真界中有一传说,传说对月祈祷,能实现心中愿望。
暮千崖曾经对此嗤之以鼻,他觉得会有如此传说不过是因为按照修真界理论,月光能提升修士修炼的速度,所以才会让修士对它产生敬仰之情。
对月祈祷,不过是无用之人自欺欺人。
他从不做。
可是后来,暮千崖破了自己当初的念头。
在青篱长成、开始自行外出做任务时。
青篱性子倔,他自己外出做任务时从不许暮千崖跟着,也不许暮千崖暗中保护。
青篱说这样才能让自己更快地成长起来。
暮千崖自然知道青篱说得这是对的,不让徒弟自己行动,徒弟永远都成为不了一个成熟的修士。
可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地会心生恐慌。
暮千崖会担心青篱受苦、会担心青篱受伤。
他更担心他会遭遇不测。
暮千崖想象不到,如果青篱死了……自己会怎样。
那是他想都不愿意想的事情。
这个在修真界中盛传冷血冷静到泰山崩于前也不动一下眉头的男人,开始每次在青篱外出做任务后都坐立不安、紧张不已。
夜间更是不论休息还是打坐都静不下心来。
暮千崖已经养成在夜间去青篱房中静坐看他休息的习惯,此时青篱不在,他便愈发无法静心。
他在持剑峰中闲走,他走到青篱的院落。
那院落四季如春,夜晚的时候月色皎洁,在院中洒下一片斑驳的月影。
暮千崖看着那满地的月影,看着看着便不知为何在院中跪了下来。
他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开始对月祈祷。
就像每个之前他看不上的虔诚信徒一样。
暮千崖在心中说,希望我的徒儿能无难无灾、无病无伤得平安归来,希望他能永远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希望这世上永远没有任何能伤害他的人或事。
我喜欢的人,纵然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与他在一起,我也希望他能永远都好。
如月色皎洁,一生顺遂,永无波澜。
暮千崖闭着眼睛在心中祈祷。
他念得太过虔诚,以致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没有感觉到月光渐渐西落,新的光亮却从东边慢慢升起。
不知过了多久。
“师尊?”
暮千崖听到有人在唤自己。
他抬起眼,正见自己心心念念了好几日的人此时正站在自己面前。
青篱穿着蓝色道服,手中握着玄铁剑。
有阳光洒在他身上,映照地他整个人都明亮得熠熠生辉。
他偏着头看着他,眼里似乎有些疑惑,唇边的笑意却明媚至极。
他伸手将他从地上拉起,一边问“师尊您这是在做什么”,一边笑着看着他。
唇边笑容比阳光更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