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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两天前离开的,但是根据她们学院的项目规定, 这个名额起码半年前就已经定下。我又照你说的去她住的公寓问了问, 在她走前半个月曾商议过退租。”齐昴报告完毕,许久未听见回应, 不确定地问,“韩津?”
韩津半身俯在阳台栏杆上, 抬头望去无星无月, 心知这一夜注定难眠。
他手掌捂住前额, 额角青筋似要炸裂, 语气无比颓丧“知道了。”
齐昴与他相处两年以来,可以体会他此时的心情, 只能安慰“你看开些。”
能看开早已看开,也不会等到这一刻,还让自己奋不顾身跳进去受虐。
“挂了。”无话可说, 他收起手机扔一边, 头深深埋下去, 双手插入发间, 疲倦地闭上眼。
她走了,早已在计划之中, 而他不过是计划之外的不速之客,所以没必要告知, 甚至有意隐瞒, 期间假意奉承欲拒还迎, 好在最后时刻全身而退, 独留他一人沉浸在被期许的未来中。
还记得那天分别,她朝他嫣然浅笑,又主动吻他。他欣喜以为她敞开心扉朝他走近一步,殊不知转身即是隔了十万八千里。
曾有一瞬,那个躺在他身下,难耐到将他包裹极致时,又挺身朝他贴近,双手抓着他的后脑压向自己的人,不过是片刻服软装出来的。
而他却完全不知当时,她是揣着要走的决心在跟自己做,那份被他捧起拼凑好想要对她好的心意,被再一次撕裂成碎片。
她还是那个绝情的提刀者,拿在手中也不晃动,甚至学会了在他面前伪装,或许伪装久了,那颗心也早已冷硬。
整整一夜,阳台上落了一地烟头及烟灰,最后随着刮起的一阵风四下飘散。
凌晨两点韩津回去睡觉,梦里面很不安宁,像回到了那些窒闷无望的夜里,再度醒来时茫然睁眼,以为一切都是梦,他急忙起身到楼下,走进曾经的那间房。
里面一切都已变了,韩齐深早处理过,只留着大致几样摆设,证明曾经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韩津走到书桌前坐下,手臂搭在桌边,去拉几个半开合的抽屉,里面遗留着笔件,还是她考前勤奋刻苦时陪伴过的。
手掌缓缓抚过桌沿,背部靠向椅背,他仰头合上眼,静静感受当初那段时光,一直坐到天光初露。
清晨时分,齐昴发来一条信息,是剩余的补充内容,包括那所大学的名称、所在地理位置、航班始末城市……
韩津粗略扫了眼,将手机放一边,缓缓喝着杯中的水,被整夜烟熏过的喉咙极度不适,浸润后含着无法化开的苦涩。
“为个女的就要死要活,你看看自己像什么样子!”韩齐深从楼上下来,厉声数落他。
韩津目光不移,什么也没说,拿起手机往楼上走。
韩齐深被他无视,怒从心起“拿我说的话当耳边风,你越来越不像话。”
“爸,我很累,你能不能别管我。”韩津落下这句,衣服也不想换了,转了脚步直接走到玄关处。
“去哪儿?”韩齐深在后面追问。
“去想想后半辈子怎么过。”他关上门走了。
韩津并非说丧气话,他的确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放空自己,沉淀突然而至的情绪。
到了这一步,即便仍然知晓她的踪迹,他也没精力再去追寻纠缠。
不是心在退缩,而是她想要离开的决心拉远了彼此之间的距离,他终于明白围着她转不是解决的办法,她自己不想走出这个圈子,他怎么死缠烂打都没用。
所有通讯状态毋庸置疑再次回到之前,无论他何时何地拨打,那边始终没有回音。
此刻他已经不在乎她什么态度,只想知道她是否平安到达。
那么遥远的地方,人生地不熟,她又怎么照顾好自己。
一杯酒灌喉下肚,韩津抹了把脸,扔了张钞起身,离开酒吧来到大街上,夜色已深。
路灯满街车流稀少,这个城市仍是旧时的模样,却独独没有她的身影。
一连几日,韩津都显颓废,几乎没做过正事,整天酒气飘身。
凭借于此,他可以忘却目前的状态,掏空自己的精神,让自己沉浮在过去与现实中,最后酒空梦散人清醒。
经历了数日的消沉,他撑起身走到淋浴间,打开花洒冲身体。
韩津额抵墙面闭上眼,张嘴用力地大口呼吸,享受水流冲刷身体的力感,过了不知多久,他吐出一口水,关上花洒出去。
穿上睡袍后,他在露台边的躺椅上坐下,拿出一支烟点燃,静静地吸着,无人打扰。
有几根发丝跑到额前,尖端挂着水珠低垂下来,落到他颈部细细滑下,最后钻入睡袍中。
他双眼湿黑冰冷无光,待远方天际有日出的朦光照射,才使得那双眸子有了一丝柔和的温度。
当时他想,那边现在是几点?
……
林善的交换生时间为期一年,与她同去的本校生不少,倒并没觉得孤单。
初到陌生国度,语言沟通较难习惯,耳边不再是熟悉的乡音,为了尽快适应她积极补习融入其中。
头一个月,她时常过得很忐忑,期待又惧怕着什么。
直到三个月过去,她恍然知觉,他并没有跟来,一切如她所愿,距离终究让他止步,也让自己安宁。
说不出什么感觉,或许更多的是心理上的放松,她顺着这份宁静,平淡地过下去。
相比林善的游学生活,韩津并没有她那般轻松。
他走进韩齐深背后的圈子,开始跟着他做事,学会应酬谋算,学会为人处世,学会经营场子,学会资金管理……
最忙的一段时间,他每天焦头烂额,脑袋里面被所有生意门道挤炸,几乎没时间想其他的,可一旦停下来,心腔又满是怅然若失的落空感。
他知道哪儿不得劲,那种情感倾泻奔涌不可收拾,当晚他也不睡自己床,就在她之前的房间躺下,好似空气中还能闻见她的气息般。
久而久之,他专门花时间收拾了下,将自己常用的东西都搬到她房间,活动范围也固定在楼下。
日子一天天过去,差不多一年很快到头,想到她应该就要回国了,他沉寂之久的心渐渐焦虑起来,不知该以什么合适的理由去联络,还是说她会直接出现在自己面前。
内心反反复复,矛盾依旧,他提起勇气再去委托齐昴,让他帮忙查消息。
或许幻想得太多,实现得愈是困难。
很长一段日子后,那边消息才反馈回来,以为是好的,实则并不好。
她回校过,却只停留了几天,处理了一些事,很快又返程,据说是因为优秀留在那发展。
韩津获悉后,整个人顿了许久,心情竟是他意料之外的平静,似乎起了一点小波澜,但他很快转身去忙别的事,将这个消息当做小插曲压过去了。
之后,他的生活没有一点不同,仍旧忙里忙外,应酬聚友。只是身边人都渐有共同发现,他话越来越少,就连笑容也有多日不见。
从那时起,他开始随心所欲为自己活,不再关心辗转打听来的消息,也不再被别的事情影响情绪。可尽管如此,他又不是以前的自己了,心上有了一个缺口,如何也弥补不回来。
当初她刚离开时,他总会计算她走了多少天,离回来又会是剩多久,如今只记得这是她离开的第几年。
第一年,他浑浑噩噩,对她稍有期许。
第二年,他期望落空,对她归期难待。
第三年,他心灰意冷,对她又爱又恨。
第四年,他性情坚硬,对她不抱期望。
第五年,他还来不及重新定义对她的想法,这边韩齐深倒下了。
韩齐深才将所有事务交由韩津管理,打算退岗休息享受,一次例检查出肠癌晚期。
他平时忙于应酬,生活不规律,没怎么照顾个人身体,悔时已晚。
如同运作多年的机器一旦检修,同时也到了换新的时候。
韩齐深当即住院,韩津请了最好的医生,又叫了护工帮忙照理。
能治则治,拼了大半辈子,这些钱也该由着他花,只是事到如今,知情者们必要叹一句冤头债主,生来这一世,作孽不能太多。
就连北香山的大师也这样讲。
韩津是受韩齐深的委托上山来祈求健康的,半年了做完手术挺一阵不得已化疗也做了,一切都在变得糟糕,人被折腾得躺床不起,丝毫不见起色。
韩津什么也没说,完成使命就想走人,临门一脚看见院里那棵祈愿树,根须虬结,枝叶繁茂。
树上仍是挂了满满的丝带,烈阳下随风飘扬,这么多年,也不知换了几拨。
韩津将脚收了回来,指着那棵树问合掌的大师“几年前挂的那些还在吗?”
大师回答“人心中最真挚的祈愿,历年都有保存。”
“哦,在哪?”当下他发现心在加速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