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黄沙里。
原本瘫倒在黄沙中的牛头阿傍,发出嘿嘿嘿的嘶哑笑声。
随后他跌跌撞撞的站起身。
“败了!”
“彻底败了……”
“我就知道,你和当年,那尖嘴猴腮的道士一样,都是我阴曹的劫难。”
下一瞬。
牛头阿傍忽然发现自己脑袋一歪。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就被那青面獠牙的骷髅身,攥住脖子,提拎了起来。
林弦抬起脑袋。
“ 那些秧鬼,算你多年收集!我不管!”
“我问你,那些愿力……怎么回事?”
“那不是普通的祈愿……那祈愿中,带着血……”
“你做了什么?”
“你对人间,那些曾像你乞求,乞求他们家人能平安的普通百姓,都做了些什么?”
被林弦,提着脖子的牛头阿傍,发出阵阵嘶哑的笑声。
“能做什么?”
“我可是老老实实,回应了他们的祈愿。”
“他们拜的那些神佛,都不管用,可他们拜我,我可是结结实实的,让手下的鬼卒,晚几天去勾他们亲人的魂魄……只是代价,需要他们付出三魂七魄中,第二魄的伏矢魄罢了……”
林弦的骷髅身体,颤抖了一下。
“伏矢魄,主康健,失之易多疾……按照现代说法,失之,当得癌症!”
“你他妈的到底要干什么!”
阿傍的脸上,仍旧是嘲讽的笑容。
“身为苦本,众生多难,一切不过是梦幻泡影。然世人为欲望所困,不安天命,求变则苦之又苦,生生世世,轮回果报。”
“我拿了他们的伏矢魄,一方面是回应他们的祈愿,另一方面,自然是为了喂养秧魂,活人的伏矢魄加上愿力,才是秧魂的最好养料。”
“可惜,喂养了这么久的秧魂,一点都不中用,连你这个反贼都干不掉。”
“哦,对了,像我祈愿的那些活人,他们的亲属,多是不治之症,癌症最多,我拿了他们的伏矢魄,他们又容易再得癌症……听说人间这些年,得癌的人挺多的。”
“也不知道,和我有没有关系!”
林弦半低着头。
但他掐着牛头阿傍的手,微微用力。
似乎随时都会把阿傍的脑袋拧断。
“我有一个朋友!”
“我刚打工的时候,干外卖的时候认识的。是个大我几岁的哥……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才二十多岁,后来他不干外卖了……知道为啥吗?因为得癌了。”
“我想帮帮他,可我自己也穷的叮当响。”
“我后来再见他的时候,我已经在殡仪馆工作了,而他是癌症晚期,他叫我去见他,因为他想让我们殡仪馆,接手他的后世,希望我能帮他联系殡仪馆,给他打点折,他家里也没钱了。”
骷髅身的林弦,忽然发出嘶哑的笑声。
他像是笑了,但是笑声悲恸。
“我见他的时候,他骨瘦如柴。”
“他跟我说,他刚刚降温,三十九度五,刚降到三十七度,他发烧疼痛冷战,几乎每天每天每天都要两三遍,哎,他说他就是传说中的淋巴瘤,复发难治,全身广泛转移。”
林弦说到这里,忽然给了牛头阿傍一拳,这一拳几乎把阿傍的脑袋打爆。
但林弦收回拳后继续说。
“他还告诉我,癌症晚期真是没法治了,也不想活了,感觉就像是抽筋扒皮加抑郁精神分裂。对于他个人,他是淋巴瘤,暂时无止疼药失效的疼痛,只是喉咙大面积的溃烂,咽喉活检的挫伤,经常让他在半夜疼的坐起来。可他能怎么办呢,只能含一含利多卡因,摁下自己从九楼跳下的冲动,平静,要平静。”
“那年已经是他治疗的第三年了。幸与不幸,他在医院和床上拉扯了两年。当年确诊的时候,他爹妈,从乡下过来,医生对他隐瞒了很多,看着他初期化疗甚有效果,谁能放弃一个大好年华的年轻人呢?他们觉得要不顾一切为我他一搏,还要骨髓移植,甚至治愈,长期生存。毕竟是淋巴瘤,所有人都抱有希望,可希望就是一次一次磨灭的。七个化疗,我等来了了化疗中进展;再来两个加强疗,提示肿瘤全面进展;在免疫治疗非常昂贵不报销的时候,爹妈用二十多万换了他又一年的安稳。”
林弦的声音又是一顿,对着阿傍又是一拳。
这一拳,把阿傍的脑袋,打掉半个。
“可癌症的恐怖就在于你永远要面临耐药和副作用。他说,他是没有明天的人啊。希望是个好东西,可是失望总是接踵而来,把他捶得像个又痴又呆的牛。他也和所有得癌症的患者一样乐观积极过,过去两年他坚持不住的时候总是对自己说,肚子恶心总比憋气强吧,喉咙痛总比骨头疼强吧,打不死的小强,我们冲!他做了一切我能做的,真的。”
“他还做过免疫治疗,他说免疫治疗,是给他画了个特别大的饼,号称攻克癌症的神仙疗法,完美的科研数据,他相对稳定的病情,这都给了他们家极大的错觉。他的免疫治疗相当惊险。可他还是活下来了,他甚至可以吃饭了,好像不那么疼了,他一度觉得自己又有机会了!可医学的研究似乎和病人的期待总是对不上,科研人员合成了百分之三十有效率的药物,延长患者生存期三个月,这在科研上是伟大的壮举。但对于病患,比如他,就是一万一盒不知道有没有用还害得我恶心呕吐血小板骤降在医院煎熬的恶魔。他跟我说过,那玩意叫……西达苯胺。”
林弦这一次是用拳头往下一锤。
阿傍的脑袋,已经不算是个脑袋了,是个炸开的西瓜。
“他后来受不住了,停了药,而停药的两个月他迅速复发,穿刺,核磁,活检。他说他不害怕将到来的死亡,他害怕把这人间酷刑再走一遍。无数个化疗的夜晚,无数个崩溃的晚上,他用了无数个理由劝自己乐观积极,别放弃,他的家人需要我,他还有光明的未来。”
“可事实上他已经崩溃了,经常莫名其妙的的哭出来。他说要回家,他妈说病没治好怎么回家?他说妈妈我好累,发烧很痛苦,他妈说你再睡一睡,睡睡好一些。于是他不再说话,可他知道他们可以逃避,他自己却他妈只能面对。他每天都在克制自己跳楼的冲动,自杀计划在脑子里嗡嗡的乱叫……”
林弦的声音猛地一顿。
“他最后还是死了!”
“死在病床上。”
“他有多痛苦,我似乎能感知到一点儿……”
“我在入殓师里,接待过死于癌症的病人……”
“每一个都很凄惨,每一个,都曾经坚强的活过。”
“他们和他们的家属,都是活生生的人!”
“不是他妈的你用来豢养秧鬼的粮草。”
又一拳!
这一拳。
从阿傍的脑袋,一直砸到地面。
李子逑看见。
曾经的三品阴官,十大阴帅,就那么被林弦一拳砸得血肉横飞,魂飞魄散。
而青面獠牙骷髅状态下的林弦……
此时缓缓转过脑袋。
李子逑看见了他骷髅窟窿眼儿里,冒出的鬼火……
“障碍都扫清了,对吧!”
李子逑此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只能本能的点了点头。
而林弦,嘶哑的声音幽幽传出。
“那接下来,你带我……去酆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