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盏还要反驳,羊澄观靠坐在墙边,幽幽说道:“当年结下亲,就进了这相思局,辛公子心甘情愿自己入了局,才有今日之病,你我本是局外人,又能干涉几分呢?”此言一出,鱼尺素与雪盏桃樽听得俱是一愣。
不等人回应,他又促狭一笑,另起话题道:“操心别人家官人,不如先想想你我怎么洗脱罪名逃出牢房吧。”
黑汉子摆摆手,得意道:“等着,他们早晚要来求我们。”
桃樽立时嘲讽道:“驱赶蛊虫的法子都叫人看破了,谁还来求我们。往日我们在京城,不管哪家王公大臣,听到公子名号也要敬上三分,今日可怜见的,竟然沦落到牢房吃牢饭了……”
见她牢骚发个不停,鱼尺素干脆打断道:“我们信乌波大哥便是了。”桃樽撅撅嘴,靠在雪盏身上闭口不言了。
牢中四面全是厚墙,连扇透光的窗户也不见,除了那盏豆大的油灯远远摆在外面,微微照出一点光亮。几人说完话,最后竟相对无言起来,只静静坐在地上,暗暗揣度着外边是什么时辰,是否已经夕阳西下夜色低沉。
也不知过了多久,雪盏桃樽心下沉不住气,头凑在一处嘀嘀咕咕:“怎的知府衙门连个人影都不见,不来求我们,连个提审的问罪的都不过来?”
“知府大人当真是绝,先前百般捧着,什么好的都拿出来,翻了脸就连口水都不施舍。”
二人絮絮叨叨许久,又向乌波久那说道:“你看,辛员外硬逼辛公子娶的就是知府家小姐。且不说这小姐如何,单单这未来岳丈怕就是个不通情理的人?哪里比得过阿应夫人,我们只见她一面,也看出她待人最是诚恳厚道。”
听见自家妹子被人夸赞,乌波久那嘿嘿一声,露出两排白牙,说道:“我家小妹在寨子里最好看,最心好。她成亲前,附近几个寨子的年轻男子,一个个夜里都跑到我家对面山上给她唱歌。她眼不亮,只看上了那个外乡人。”
提到辛堰,他不禁恨恨道:“哼,寨子里多少男子都比他好。”
看乌波久那怒气上来,雪盏忙转了话头:“是呢。阿应夫人想来也是个贤惠人。先前在城外林子中,无锅无碗,阿应夫人硬是能做出热汤热饭来。”
桃樽跟着应和道:“尤其竹筒里煮的鸡汤,鲜得人舌头都化了,细品还有竹子的清香,和往日吃的竹笋鸡汤又不相同……”话没说完,口水已溢出来,她故意做出几分滑稽相,大大地抹了抹嘴,逗得众人一时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几人被关了许久,至今水米未进,饿得是前胸贴后背,此刻谈起鸡汤,都不由得默默咽下了口水。唯有雪盏嘿嘿一笑,自衣袖中掏出来一样物事来。
众人定睛一瞧,就见一方帕子裹成了圆鼓鼓一团,暗淡微光中瞧不出是什么东西。突然桃樽双眼一亮,笑道:“雪盏可是未卜先知,一早就偷了些吃食备上了。”
雪盏得意道:“方才在花厅中吃茶时,几位姐姐递来的糕饼点心我舍不得全吃,本想偷拿些回去,好生琢磨琢磨这糕团制法有什么稀奇之处,现在倒是派上大用场了。”她边说边解开帕子,果然里头包的是几样糕饼。
就见她小心翼翼捡起几块,先分给了鱼羊二人和乌波久那,最后剩下两块自己和桃樽各自分了。
羊澄观仔细一瞧手中几块糕饼,不禁赞叹道:“雪盏好生细心,正巧这几样没尝过,倒是都叫你都装来了。”
乌波久那三两口讲一个麻饼囫囵吞枣咽下去,不屑道:“不就几个甜囔囔的饼么,我们寨子里女人也会做。”
“乌波兄莫要小瞧这饼,”鱼尺素吃了两口手中的糕饼,停下端详一阵,认真道,“譬如这松仁枣泥麻饼,其中枣是鲁地黑枣,糖须得百越细砂糖,松仁去衣要褪得干干净净,缺了哪样,便做不出这干净清甜的味道。”
乌波久那瞧了瞧手中剩下的饼,嘟囔道:“你们嘴里说句话要拐三道弯,做个饼怎地也这么多事。”
羊澄观难得耐心解释道:“乌波大哥有所不知,所谓世间美味,一种是像阿应那般,激发出食材的原汁原味,以至纯至净为上,一种是将几种又或几十种味道调和为一体,以滋味内蕴多变为佳。”
雪盏接口道:“好比这麻饼除了香甜,还有淡淡咸鲜味,是因为馅料中还有一味猪板油。若是刚出炉趁热吃,咬一口下去,饼里的油将化未化渗出来,香气更要浓上三分。”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得乌波久那端着手中剩下的几块糕饼直发愣,竟不知如何下口是好。
桃樽看他神情窘迫,自己先大大咬了一口手中的南枣合桃糕,边嚼边笑道:“讲究再精细,糕饼做出来无非是要进人肚子里充饥的。大哥再尝尝这南枣合桃糕,还有椒盐桃片。”
雪盏桃樽嬉笑间,将几样糕饼制法一一为乌波久那讲解了一番。几人边吃边聊,面上云淡风轻,心中却始终提着一口气,不敢有丝毫松懈。
谁知过了一刻又一刻,大约外面红日西坠又升起,升起又西坠,几人在牢房中始终无人过问。更兼吃尽了雪盏私藏的糕饼,几人之后水米未进。又饥又渴煞是难熬,雪盏桃樽心中焦躁却不敢胡乱言语,只能绕着小小牢室不停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