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鱼羊二人进来,座上几人全站了起来,纷纷询问起擂台战果来,听说是鱼尺素独占鳌头,几人又是一番滔滔不绝的言语恭维。
只有那意歌姑娘向着门口,张望又张望,之后问向顾正来:“郑大人呢?怎么不见他过来饮茶歇息?”
羊澄观笑嘻嘻抢先答道:“郑拂那厮素来身子孱弱,屋里多几个人喘气便是要害场病的。今日他亲自操持三场茗战,耗费了他不少心力,现下早早回去安歇了。意歌姑娘不必挂念他,澄观倒是想问问姑娘,这官焙新近聘请的厨工,手艺如何啊?”
意歌姑娘苦涩一笑,回道:“意歌怎敢班门弄斧?饮食之道博大精深,意歌见识短浅,不敢在行家面前胡言乱语。”
听她这样自谦,在座的几个掌柜纷纷自嘲起来:“意歌姑娘若还见识短浅,我等老朽之辈只能自认是井中之蛙了。”
“刚才茗战之时,意歌姑娘点评时,曾说适口者珍,只此一句,姑娘便胜过万千世俗食客了。物无定味,适口者珍,才是饮食玩味之正道。”
有人话锋一转,聊起了饮食之道,在座的都是个中行家,说起吃酒品菜,越发谈笑风生起来。几人继而又品评起桌案上各色糕点,意歌姑娘本来哀哀戚戚独自沉思,此刻也稍打起精神,仔细听内行人评说。
饮过几巡茶,有人自称杂务繁忙,便起身告了辞。陆陆续续,几位掌柜都先后离去,花厅内来客只剩了鱼羊二人和意歌姑娘。
鱼尺素照旧惜字如金,意歌姑娘只顾着浅笑静听,幸得羊澄观和顾正来一唱一和,不断插科打诨,满屋子倒也算是融融恰恰。
又多听了一会儿,意歌姑娘才说要告辞。临出门时,她突然停下,回头郑重说道:“方才茗战之时,意歌口不择言,多谢二位公子宽宏大量,不存心计较。明晚骷髅坊,意歌会登台献艺,请二位公子亲临观赏。”
她又垂头停顿一下,向着顾正来颤声说道:“如若方便,也请郑大人到场指教,意歌此生最后一次登台,请他务必……”
顾正来还没答话,她身后的曹贵金先急了起来:“姑娘,什么最后一次,山下还有几位大人远道而来,只等着见你一面……”
意歌姑娘并不理睬,只抬脚快步走了出去。
第二日,鱼尺素带着雪盏桃樽早早下了山,日未西斜时,已赶到了骷髅坊。
骷髅坊大门前,曹贵金正领着几个手下站在琉璃灯下迎客,连那一日出言不逊的小厮也在里头。
一见着鱼尺素,曹贵金满脸堆笑,立刻就迎了上来,“鱼公子大驾光临,骷髅坊蓬荜生辉啊。”
鱼尺素虚虚行个礼,一句也没回他。
曹贵金不以为忤,仍旧笑得金光灿烂,脸上横肉都挤得颤颤巍巍,皱成了肉丸子:“先前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公子。请公子不要怪罪。现下姑娘已备了好酒好饭,正等着公子呢。”
那小厮和其他几个下人,瞧瞧他眼色,也跟着低头哈腰地赔罪道不是。
鱼尺素微微点了点头,抬脚走了进去。
曹贵金亦步亦趋跟在后面,肉丸子脸带着媚笑滔滔不绝道:“意歌姑娘虽然是我姑表亲妹子,但从小主意大,拿定主意了,任谁也说不动,唯独对郑大人言听计从。公子是郑大人好友,请发发善心,劝劝我这傻妹子吧。”
没想到,这厮对意歌姑娘还有一分怜惜之心,鱼尺素不禁问道:“劝什么?”
曹贵金笑得眼睛都挤进了肉丸子中,赶忙答道:“如今无数达官显贵都递过来了拜帖,只为一睹意歌姑娘风姿,她如今说罢演就罢演,说收山就收山,只怕是要惹祸上身。”
鱼尺素闻言拔腿就走,曹贵金还自顾自地跟着赔笑:“若是公子出面,遂了诸位达官显贵的心意,想必又能结交一群朋友……”
鱼尺素加快脚步,一气儿走进了水阁,见意歌姑娘已在里头候客,曹贵金才闭嘴不再言语。
等与意歌姑娘相互见了礼,鱼尺素也不客套寒暄,向雪盏使个眼色。雪盏打开手里提的小竹篓,从里面掏出一个松花色纸包。
意歌姑娘和曹贵金一看不禁齐齐吃了一惊,曹贵金指着纸包哆哆嗦嗦说道:“这……这是……”
雪盏脆声回道:“这是我家公子刚得的上品新茶,公子说了,感谢意歌姑娘盛情款待,特地分出一半给姑娘尝尝鲜。”
曹贵金笑得见牙不见眼,忙伸手要去接,却被意歌姑娘伸手拦住,就听她语声凄婉,悠悠说道:“意歌居处简陋污糟,得了上品春露,也只能拿井水来煎煮,正是以贱偶贵,诚非良配。小女子出身梨园贱籍,受不起公子这般大礼。”
鱼尺素送茶,本意是要慰藉她相思之苦,不想却勾起她伤心事,赶忙出言劝道:“姑娘不必妄自菲薄,世上谁不知道,姑娘歌声如黄莺出谷,甲天下之声,姿容风华绝代,甲天下之色。上品春露如果姑娘都受不起,这世上还有几人能受得起?”
意歌姑娘苍凉一笑,哀婉道:“意歌只不过是路边一草芥罢了,日日受人踩踏,哪里值得人怜惜。”
鱼尺素还要再劝她几句,意歌姑娘自己倒先收起哀痛神色,再次露出笑靥,说道:“多谢公子赏光,请上座稍事休息”。
各自落座后,鱼尺素才见到桌案上已摆了些糕饼菜蔬,正中一道正是昨日官焙里见过的茶熏春笋。曹贵金一脸得意,炫耀道:“昨日姑娘刚赞了声这熏笋做得好,今日苦荼居耿老爷子就送来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