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尺素看她无精打采,便开口说道:“挑食野菜、品尝时鲜不也是节令正事?现在预备也为时不晚。”
桃樽立刻转忧为喜,和雪盏你一言我一语地筹划起应景的酒菜宴席来。
等三人到了阜通楼,已将近午时。羊澄观抬眼就看见雪盏桃樽,两个人气喘吁吁提着篮子走了进来,篮子里一个盛花,一个盛菜,花是白白/粉粉的桃花梨花鲜杏花,菜有鲜鲜嫩嫩的白蒿碧蒿春荠野薇,一时间满室溢满清香幽芳。
看鱼尺素鬓边斜簪了一只绯色海棠,羊澄观笑眼弯弯对先力说道:“今日花朝节,春/色中分,当品时鲜,咱们可有口福了。”
雪盏立马接话说道:“我们本是羊公子手下败将,区区手艺哪值一提?倒是羊公子应当露上一手,给我们涨涨见识。”
羊澄观一听,不由得大笑两声,上前接了野菜篮子。
雪盏桃樽提着花篮,见人便分上一朵,因丧期未过,两人特意分的全是素白花朵。不多时,就见酒楼中,众多胡姬少年人人头簪鲜花,面露几分喜色,连日来阜通楼的阴郁沉闷终于略减了几分。
剩下些鲜花嫩朵两人一起倒进了石臼,又加了粳米糯米和建莲白果,开始捣碎槌打,等研磨成细粉才上盘蒸熟。等笼屉一掀,顿时飘散出浓郁花香和五谷芬芳,熏得人陶然欲醉。有胡姬路过,忙问是什么香气这样醉人。两人回说,这是长庆楼特制的百花玉糕,只在花朝节前后供应,今日应节景做给大家尝尝。
羊澄观也进了厨房去料理时鲜野菜。就见他把白蒿嫩苗裹进面里,蒸熟团成丸子,又淋上秋油香醋调和的蒜汁。碧蒿配上鱼片,青白分明地下锅入水,滚汤成羹。春荠菜直接拌进肉馅中,包成白胖饺子。最花心思的是烧野薇,鲜蘑、熟鸡、冬笋、火腿细切成丝,将野薇先炒后焖,文火烧透才淋油出锅。几样摆在一起,便是春菜合盘。
先力第一个循香而来,笑盈盈说道:“今日恰逢佳节,我家主人精神也好了几分,吩咐在凤阁摆宴,正好借两位公子的拿手菜肴热闹一回。”
由她领路,众人进了后院,发觉最深处原来是一座傍水阁楼。几人登了楼,就见中间桌案上已摆好了五福胡饼、羊肉索面和葡萄新酿,胡姬又将几人新制的百花玉糕、春菜合盘端了上来。
尉迟频伽原本斜倚在窗边榻上,此时也赶忙起身相迎。只见她身着缟白素衫,脂粉钗环一概全无,面容更是憔悴枯弱,比几日前清减了许多。
她细步纤纤缓缓走来,到了鱼羊二人面前,便低头屈膝深深道了个万福礼:“多谢两位公子仗义相助,这恩情频伽没齿难忘。”
鱼羊二人躬身还礼后,才各自入了座。席间众人只谈些明月清风,近山遥水,此前凄惨往事全都特意避而不言。
桃樽一时兴起,给尉迟频伽送上一对及第杏花,说什么正经簪花才叫应景。
尉迟频伽接过杏花仔细端详,却沉默不语,片刻后才苦涩一笑:“频伽一生颠沛流离,原不知什么花朝佳节。直到张檄带我踏青野游,我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花朝节这样赏花品鲜的人间乐事。虽然沙州花信向来晚到,踏青时也常常遇见料峭寒春和漫天黄沙,但那时频伽当真是乐得欢天喜地。如今身在中原,春明景和,百花竞放,我与张檄却无缘再见了。”
见她触景生情,泪水又要盈盈落下,鱼尺素不禁诚恳劝道:“张檄心怀慈悲,善根深厚,卸下肉身苦业未必不是解脱。尉迟公主私念结执痛不欲生,难免叫他留恋不去,空自徘徊。尺素且劝公主一句,休恋逝水,早悟兰因,才得苦海回身啊。”
尉迟频伽却一语不发,款款起身走到窗前。就见她拢拢发髻,将杏花斜插在鬓间,沉声说道:“公子所言甚是,卸下肉身苦业,才是解脱。”说罢她纵身一跃,飞出了窗外。
众人惊叫一声,赶忙冲到窗前。就见下面河道里波翻浪涌,人影已是不见了。先力见状直接瘫软到地上,满心悲苦泪如泉涌。雪盏桃樽和几名胡姬飞速狂奔到河边,苦苦哀求过往船只水手,请他们下河施救,终是一无所获。
一番诚恳劝解反成催命鬼符,鱼尺素心下不由得百般懊恼悔恨,却听一旁羊澄观淡淡说道:“一世红尘,种种阅历,都是过眼浮云。早早离了这五浊世间,才是真福报。”
又在上京镇停留两日,帮阜通楼料理完各项后事,鱼尺素才带着雪盏桃樽去和先力道别。此时听先力提起,几个人才知道羊澄观也已经留书一封,不告而别了。
先力执意要送他们出镇子,陪着三人慢慢沿河而行。看着河中流水滚滚东逝,雪盏桃樽不禁叹息一声,问道:“不知先力姑娘将来有何打算?”
先力惨笑一声,回道:“族人孤苦犹如水上浮萍,所做营生无非是贩货卖酒而已。先力虽无才干,只希望能经营下去阜通楼,看守好一方净土,给他们暂避风雨。”
走到镇口,鱼尺素与雪盏桃樽向她拱手道了声珍重,便飞身上马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