缸里是滤净的葡萄汁液,澄澈鲜亮,匠人依照次序将乳鸽血、丁香、鹿茸、玉竹等几味药材下进缸中,最后又丢进去一只炙烤过的嫩羊羔。头次见到这等新奇的酿酒之法,几个人都好奇不已,个个瞧得目不转睛。
“啊!!”突然庭院里传来一声刺耳尖叫,吓了众人一大跳。刚缓过神来,就听哭喊求救声断断续续,一声高过一声,越发地凄厉惨烈起来。匠人心里一惊,一个手抖,搅缸的棒槌差点杵破缸底。众人愣了半刻,听那哭喊声不断求救,赶忙出屋察看。
一进庭院,就见中间秋千架上倒吊着一个人,远远瞧着像是个书生。那煞神一般的胡将手拿皮鞭站在下头,不远处尉迟频伽背手而立,正仰头冲书生喊话:“你说是不说!”
书生只顾着蹬腿摇摆鬼哭神嚎,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来。胡将挥手一鞭,书生身上顿时皮开肉绽,整个人昏了过去。
鱼尺素几个人紧走几步,等看清书生面容,又吃了一惊,这秋千上倒吊的竟是那柏榆村的刘丰豫。
雪盏桃樽赶忙上前踮脚扶住刘丰豫,胡将扬鞭欲打,被鱼尺素当头拦住。胡将倒还顾忌他几分,瞪他一眼,收起了鞭子。
鱼尺素冲尉迟频伽喊道:“放人下来,客气询问才能听明白来龙去脉,人若是被吓得肝胆俱裂,变得浑沌痴傻,你一句真话也听不到!”
尉迟频伽踱了两步,冲那胡将喊了声胡语,刘丰豫才被放了下来。
等刘丰豫慢慢醒转过来,一睁眼瞧见胡将满脸煞气,又吓得惶恐万状哆嗦不已。雪盏桃樽赶忙上前安慰道:“莫怕,莫怕,他们只是想问你那玉舞人的由来。”
两人好一番劝慰,才让他定下心神,抖抖索索开始张口答话:“玉……玉舞人……是……我……四……四年前得来的。那年春闱我榜上无名,便跟其他落榜士子相约去瓦舍游玩,席间我烂醉如泥瘫倒在地,醒来眼前就躺着那块玉石。我拾来起后四处询问,见无人识得,就……就自己收起来了。”
啪!尉迟频伽冲上来就是一个耳光,打得刘丰豫一阵迷糊,疼得不敢吱声。
她正要再打,羊澄观忙出言劝道:“尉迟姑娘,何不先问问他是否识得张檄张公子?”
刘丰豫一听,赶忙接口说道:“张檄?可是潼川府张檄?”
“你,你认得他……”尉迟频伽话未说完,泪水已盈满眼眶。
那胡将闻言刷的亮出胡刀,直指刘丰豫心口,冷冰冰说道:“说!若有一字不实,就戳你一个血窟窿。”吓得刘丰豫又打了个寒颤。
先力上前扶住尉迟频伽,冲着刘丰豫说道:“公子请细细讲来,我家主人只想追查张公子下落,无意为难他人。”
刘丰豫战战兢兢小声说道:“四年前正是大比之年,天下士子云集京城。我与张檄恰巧同住在王员外家客栈,每日店中士子多在一处温书,便和他慢慢熟识起来。放榜之日,我与张檄都名落孙山,心中烦闷不已,便与其他落第士子相约去瓦舍吃酒。那夜之后,张檄便不告而别,想来是心灰意冷返还家乡了。”
胡将把手中胡刀向前一送,大喝一声:“胡说!”原本靠坐栏杆的刘丰豫吓得身子一缩就要逃走,口中喊着:“丰豫不敢妄言,丰豫不敢妄言!”
羊澄观摇头说道:“在下几入潼川府,恰巧寻到往年张公子家宅院。左右邻居都说张家人丁凋零,只剩张檄一个孤家寡人,而他已将近十年不曾回过家乡。”
刘丰豫闻言抖如筛糠,哆哆嗦嗦央求道:“姑娘饶命,丰豫所言字字属实,张檄去向丰豫实在不知啊。”
尉迟频伽面颊垂泪,缓缓说道:“罢了,罢了,不知便是不知。频伽心急,冤枉了公子,害公子白白做了池鱼堂燕,请刘公子恕罪。”她顿了一顿,抬头盯着刘丰豫道:“我寻找张檄几年,不见任何音信,也请公子再讲些张檄旧事吧。”
刘丰豫忙作揖答道:“是,是。”接着便开始搜肠刮肚,拼凑起往日琐事来:“温书之余,大家饮茶闲谈,每每畅想皇榜高中后如何大展抱负,别的士子大都离不了匡扶天下封官拜爵几句话。只有张檄豪情万丈,自愿出仕沙州,说要亲自领兵去收复故土,有人讥讽他是信口开河,他也毫不在意。”
他垂头思索一阵,又起头说道:“张檄行李和别人不一样,书装得不多,倒是装了不少五色干果,绛紫的葡萄干有指节那么长,杏干灿黄灿黄圆如鸡卵,还有不少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我们每每想要讨几个尝尝鲜,都被他一口回绝,还胡言乱语说什么见果子如见意中卿卿,夺他一个就是不世之仇。”
尉迟频伽闻言紧握玉舞人,直直盯着呜咽不止。见这绝色佳人锥心泣血悲痛难当,在场的几个人无不感慨万千,一时竟不知如何劝慰才好。
还是尉迟频伽自己先收敛了悲痛,缓缓说道:“多谢刘公子告知张檄旧事,之前家人性急莽撞多有得罪。请几位贵客先去歇息片刻,频伽晚间摆酒设宴,算是负荆谢罪。”几句话说完,她像是用尽了力气,倚靠着先力,步态蹒跚走了回去。
看刘丰豫还狼狈不堪坐在地上,有伙计察言观色,赶忙请几个人去厅内小坐。雪盏桃樽扶起刘丰豫,一边好言安慰,一边起身跟着进了屋内。
作者有话要说: 里头提到的葡萄酒酿造,其实是新疆一种历史悠久的传统葡萄酒,名字叫慕萨莱思,度数不是很高,大概算是一种介于葡萄酒与葡萄汁之间的饮料,非常好喝,有机会去新疆的话一定要尝一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