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禁军校尉一张凶恶嘴脸,羊澄观竟然毫无惧色,反而满脸嬉笑坦然说道:“校尉大人何出此言,谋害二字从何说起?在下实在不知啊。”
禁军校尉骂道:“奸徒别想狡辩,我且问你,这盘中鱼脍可是剧毒的河豚?”
羊澄观还不知道,百官看台上早有博学多闻的翰林学士认出了这杀人的珍味,并即刻登楼急报给官家。他还试图虚以为蛇,故意嘴硬道:“此物北人称蜡头,南人曰气鼓……”
禁军校尉看他一心狡辩,索性提剑直指这浪荡子心口,羊澄观不禁倒退半步,忙收起笑容一脸正色道:“河豚柔甘味美,世上少有,实乃味之至圣。官家坐拥天下,如果无缘一尝岂非一大憾事?故而不才愿拼死一试,为官家做出一道鱼脍。况且这鱼已将毒物去除干净,又仔细清洗过数遍,吃下定然对身体无害。”
听他一番辩驳,禁军校尉不禁面露迟疑,羊澄观察言观色继续说道:“如果大人还有疑虑,在下愿以身试毒,以保官家龙体万全。”
话一说完,他又拿眼去瞟边上立着的内侍。这内侍是丰乐楼羊家的旧相识,更与羊澄观向来交好,见他一个眼色,内侍立刻心中会意,扭身就向城楼跑去。
见禁军校尉犹犹豫豫仍不答话,羊澄观索性一手捏起砧板上余下的几片鱼肉,直接放入口中大嚼起来。
擂台底下无论男女老幼,个个都跟着倒吸一口冷气。羊澄观吃下毒物,照旧是一派轻松,潇洒自若,反而手持刀枪的兵士们被吓得后退了两步。
鱼尺素站在擂台另一边,一直冷眼瞧着,此时才开口道:“校尉大人,可否听在下一言?”
禁军校尉连着台上台下无数双眼睛,顿时落在了鱼尺素身上。只见他不疾不徐,缓缓说道:“这河豚乃河中八珍之一,三吴之地人们常在春天吃来尝鲜,还有民谣传唱,一朝得食河豚肉,终生不恋天下鱼。其肝卵虽有大毒,但洗净后烹煮适宜的话,食之并无害处。”
见长庆楼鱼家人也是这样的说法,禁军校尉不由得半信半疑起来。他本来是奉命捉拿用心险恶的羊澄观,现在听起来倒像是另有内情,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处置才好。擂台上几名兵士和两家的伙计也面面相觑,全都疑惑不已。
羊澄观仍是不急不躁,瞟了鱼尺素一眼,看他扭头过来,便是热络一笑。鱼尺素却视若无物,又仰头去看城楼上的动静。
正僵持间,忽听有人喊道:“官家有旨,官家有旨。”原来是那先前跑上城楼的内侍,一路狂奔回来。他跑上擂台还未立定,就气喘喘吁吁大声念道:“官家有旨,丰乐楼拼死献珍食,其情可悯,既试过无毒,就此呈上御前。”
话音刚落,一地哗然。台下有人立刻躬身行礼称颂官家圣明宽厚,有人哭喊叫嚷说官家要谨慎行事保重御体,还有人促狭一笑等着好戏上场。禁军校尉看台下喧哗吵闹不像样子,厉声呵斥了一番,才领头走下擂台。
羊澄观不卑不亢送走了校尉兵士,盛好鱼骨清汤,摆了银龙鱼脍,一起端给内侍,轻道一声:“劳烦贵人。”那内侍点头应下,转身下了擂台走向城楼。
今夜玉觞擂上两样绝色菜品,终于送上了东华门城楼。观擂的看客们如释重负,连那晕倒后醒转的女子也重新和人嬉笑起来。鱼尺素和羊澄观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分别走下擂台返回店中。
不多时,两人各自领着一队人马鱼贯而出,在擂台下摆好几张几案。正觉无趣的看客们一瞧,顿时来了精神,左呼右唤吵吵嚷嚷道:“金瓯筵,是金瓯筵!”连台下众女子看见了也紧盯着娇笑不止。
原来两队人马全是眉目齐整的少年后生,头顶方巾,身着紫衫,看着好不排场。个个还训练有素动作利落,三下五除二便将碗碟铺陈完毕,看得淑女娇娥们不住地拍掌赞叹。
只见鱼家案几上左边摆的是一座双色鸳鸯豆糕山,右边一层层摞起粽叶小船,里头盛着晶莹剔透的桂花凉糕,还有沾满糖粉的梨条桃圈几样蜜饯,堆得直冒了尖儿。
羊家则先端上一盆酥蜜火焰盏,个个圆溜溜的,滚满了芝麻。然后呈上一大盘腌了玫瑰糖的切块芋艿,最后是几层蒸屉里头现蒸出来的红糖镜糕。
擂台下顿时清香、甜香、蜜香,荡过来飘过去,抓挠得一众看客们心里直发痒。
接着鱼尺素羊澄观各取出金瓯一只,都是一般大小一样的花纹,羊澄观眯眼笑看鱼尺素,抬手作出请势。鱼尺素毫不推辞,手持金瓯举过眉心,朗声颂道:“万民乐游,体沐天恩,飨宴太平,丰乐长庆。”说罢,将金瓯斟满美酒,摆到案几正中。羊澄观也学他一样,手持金瓯倒满美酒。
最后,两人一起拱手行礼,异口同声说道:“金瓯酒筵,馈遗天下。在场的各位,不管富贵贫贱,老少尊卑,皆可饮酒一杯,分食点心。”
小御街上人山人海瞬时起浪扬波,齐刷刷涌向前方擂台。把守的禁卫兵士赶紧上阵疏导,不住高声叫嚷:“人人有份,不要推挤。”
好一番劝说呵斥,才抚平了这人海波涛,又督导着看客们依次上前饮酒领饭。
有分着豆糕芋艿的,直夸软糯香甜,有抢到凉糕镜糕的,说是清爽鲜甜,还有嗜酒如命的,端过金瓯杯,一饮而尽,还不停咂嘴,连夸美酒甘甜,余韵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