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遥在他怀里听得分明,她又偷偷看一眼那儒生,这位在普善寺热衷挖墙逃跑的活宝,原来是个大大的人才?她怎么没看出来呢?
回京
王匡卢正了正衣冠,延请两人坐下。
夕阳西下,藏书阁里书香浮动,一缕金红的阳光从被他们打破了的屋顶射进来,为这肃穆静谧的藏书阁染上了一丝温暖。
王匡卢案上的茶已经冷了,他将书桌上的书推到了一边,蘸着茶水,在案几上迅速画了一幅四宇全图。
苏雪遥想起,前世的他,每日一有空就钻墙打洞,异想天开地想挖个地道逃出去,被其他士子们嘲笑,他也不以为意。
没想到如今他干干净净地坐在这儿,还有几分气度。
她忽觉得手心一痒,低头看是谢衡月在他手心里画着字。
她细心分辨,他写的是:“不要那般看,天下男子无人有你夫君的姿容。”
苏雪遥低头忍笑,也用手指在他手心里写:“山珍吃多了,白菜亦新鲜。”
她的手立刻被谢衡月攥在手心里。
谢衡月看着对面的王匡卢的地图还未画好,快忍不住了,差一点儿便要催促。
然而他望向那案几却微微一愣,不想此人不仅博闻广记,而且这地图竟与他平常所见不同,他便又在袖子底握紧了苏雪遥的手,忍了忍没开口
王匡卢这一幅图画了半柱香。画好之后,桌上水渍殷然,笔锋淋漓酣畅,虽是一幅地图,却显出其人胸中丘壑。
王匡卢中举之时名动一时,谢衡月也曾看过他的制式文章,当时便留意过他,不想他本人比他的文章更有意思。
谢衡月赞道:“先生舆图术画艺双绝,着实了得。”
王匡卢微微一笑道:“晋王谬赞了。晋王的书画,匡卢有幸得观,奇绝高远,令人称叹,今日见晋王,亦非池中之物,不日便将一飞冲天。”
苏雪遥听他们开始互相吹捧,不由轻轻一笑道:“先生推演天下大事罢,不然那水迹要干啦。”
谢衡月在袖底重重握了握她的手,他这小娇妻似乎见了这书生就心情很好的模样。哼,要不是看他是个人才,他早就走了,他想,妻子一定是恼他方才以秋千吓唬她,才故意如此。
却听王匡卢开口了,他一脸肃然地指着地图道:“王爷可知大祸将近?”
谢衡月微微一哂,道:“先生地图暗藏丘壑,亦是爽直之人,便不要学这神棍危言耸听了。”
王匡卢呆了一呆,刚才那肃然之气不见了,他又笑了起来:“见笑见笑,学生见晋王问策,不由心中紧张,搬个套路,忘记了不能用套路哄大方之家。”
两人相视一笑,露出同样的狡黠之色。
苏雪遥在一旁忍俊不禁,不想这位钻洞哥还挺风趣。
却听他道:“王爷,学生那话固然是套路,然而也切中时局。”
王匡卢指着地图娓娓道来:“如今大旱,流民处处,朔方已失,漠北亦不稳,西南藩镇本就坐拥盐铁之利,时有自立之念。东南海匪为祸。四境之内皆无安枕之所。”
苏雪遥不想王匡卢目光锐利,他说中了未来将要发生的大事。她重生而来对大事的了解,恐怕都不及他。
是以当年虽然最终是谢清商夺得了皇位,但天下大乱,他每日疲于奔命,时时皆有亡国之忧,这皇帝当得并不安稳。
苏雪遥觉得眼前的王匡卢既熟悉又陌生,十分好奇,又不敢一直打量他,以免她的夫君打翻醋坛子。
谢衡月认真了一些,道:“然。那么如何应对,先生赐教。”
王匡卢肃然,语出惊人:“王爷,今日之乱局在于夺嫡。夺嫡之事见分晓,则天下可定。故而匡卢一直在揣摩,谁才可匡扶天下。”
谢衡月听他如此说,面上丝毫不动。
王匡卢盯着谢衡月,缓缓说:“大皇子穷兵黩武,二皇子懦弱平庸,三皇子志大才疏,五皇子爱财如命。皇上几子中,众人皆说,四皇子器宇不凡德才兼备,又兼乃中宫嫡子,是承继皇位的上佳之选。”
谢衡月听他说到谢清商,脸色依然分毫不变,仿佛方才在屋顶上对着苏雪遥说跟谢清商不共戴天的不是他一样:“喔,我替先生补全,六皇子风流纨绔,不堪大用。那么先生以为如何呢?”
王匡卢此前一直一派从容,然而此时终于露出怒容来:“若非亲身经历,我也不相信这位德才兼备的四皇子,却是个人面兽心的禽兽!”
苏雪遥微微一惊,她一直不知道王匡卢前世为什么会被关到普善寺中,现下她猜到了几分。
王匡卢拍桌站起,在谢衡月面前跪了下来。
苏雪遥一惊,望着谢衡月,却见谢衡月端坐不动,冷冷地看着王匡卢。
王匡卢抬头咬牙道:“我家中表妹与我青梅竹马,已经三媒六聘要完婚。然今年花朝节,表妹出门踏青,被奸人掳走,从此便失了消息。我千方百计找到了她的行踪,不料查明幕后指使竟是谢清商。”
谢衡月猛地站了起来,冷冷道:“不必说了。今日你便找王府长史官罗振康。我马上便要去解京都之围。你可愿随行?”
王匡卢低声道:“学生愿往。学生只愿王爷能助学生搭救表妹。”
谢衡月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道:“你表妹失踪这许久,你跟她的婚约定然已经取消了罢。她这一生,也许已经被谢清商毁了,你还要救她么?”
王匡卢眼睛发红,他道:“表妹陷于敌手,不辱清名。家中确实要取消婚约,但我坚决不肯。求王爷助我!”
谢衡月心中百味杂陈,谢清商这个毛病新添的。自从皇帝下旨将苏雪遥赐婚给自己,谢清商便到处搜罗与苏雪遥相像的女子,谢清商自以为做得隐秘,却瞒不住他。
不想他如今都不止是秘密采买歌姬丫头,开始强抢民女。用心可耻,罪该万死。
“站起来,收拾一下,三刻之后,我们便走。”谢衡月丢下一句话,一把抱起他的王妃便从屋顶的破洞飞遁而出。
苏雪遥在他怀里紧紧抱着他,轻声央求道:“夫君,带我一起走罢。”
谢衡月想到谢清商那无所不在的窥视,想到王匡卢所言,他突然觉得,这看似安全的书院也很不安全。他终于吐口道:“嗯。”
苏雪遥不由喜不自胜,她在他怀里,直起身子便在他的脸颊上落下轻轻一吻。
谢衡月微微一愣,不自觉嘴角一扬,一边飞纵,一边吻上了她。
他刚从山峰上下来,便见到了山道上袁腾义带着人等着他。袁腾义查勘到了他的脚印,便顺着追了过来。远远望到两人坐在藏书阁顶,你侬我侬,便不敢打扰,悄悄退下来,守在此处。
谢衡月抱着苏雪遥擦过他的肩,说:“整队,三刻之后即刻出发。”
听闻二人要回京城,静慈师太说她也要跟着他们一起回去。
他们二人说走就走,墨染芝华绿绮红鸾一时忙得不可开交。
苏雪遥倒很开心,她坐在椅子上,看她夫君在整理铠甲。他本来上山来的时候,穿着这铠甲,但他准备来救苏雪遥,便将铠甲脱了下来。
铠甲历经烽烟战火,有些地方已经凹凸不平。谢衡月正小心地拿着一只小锤,对着铠甲锤锤打打,将它修理得更加平整。
苏雪遥觉得这样看上去十分有趣,她轻声问:“王爷为什么要自己修整铠甲?”
谢衡月手一顿,又接着干了起来,他慢慢说:“这是高祖皇帝的铠甲,传给了父皇,我十八岁那年,父皇又传给了我。”
苏雪遥十分惊讶,这铠甲望去虽有磨损,然而谢衡月一阵敲打之后,甲片明亮无比,哪里像是多年之物。
苏雪遥轻轻道:“夫君,你可曾想过,也许父皇他也属意你。”前世隆庆皇帝没少申饬她禁足她,还给谢衡月塞各种女人,甚至想让他们和离,对她十分不满。
可是想到隆庆皇帝在金殿上被谢清商气得吐血而亡的情形,她又不免心中一叹,默默念一句佛。
谢衡月脸色沉了下来,什么都没有说。
一时墨染从外间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一条厚厚的布裤,高兴地说:“王妃,可算得了。”
墨染看了一眼谢衡月道:“王妃,王爷要带你骑马走。可你这般娇嫩,路途又这般长,会吃大苦头的。当年我学骑马的时候,先皇后娘娘教给我做的。仓促之间做不了太精细,这布裤虽然不美,然柔软厚实,可以护腿。王妃一定要穿。”
苏雪遥脸一红,接了过来,轻轻道:“墨染想得周到,多谢啦。”
如此忙乱一番之后,也不知道到底收拾了多少,除了随身的,大部分东西都被留在了后面的车上。
而苏雪遥梳了个简单的发髻,被谢衡月拦腰抱上马去。
夕阳已经沉没,黄昏时分,甘泉山变得朦胧起来。行不多久,便彻底入夜,他们点起了火把,夜里望去如同一条璀璨夺目的火龙,朝京城的方向涌去。
苏雪遥坐在马上,一路疾驰,被颠得骨头都要散了,然她却咬紧牙关不发一言。
直到队伍修整的时候,谢衡月才发现她额上皆是汗。
火光照着她的脸,望去颇为憔悴。谢衡月不由十分心疼,他低声道:“这急行军,岂是你吃得消的。怎么就一定要跟来呢?”
苏雪遥就着他的水壶喝了一口水,轻声道:“妾身不累。”
谢衡月见她脸上皆是汗水,不见一丝脂粉,依然秀丽夺目,他心一热,忽问:“那布裤有用么?待一会儿让我看看,有没有磨着娘子。”
苏雪遥红了脸,垂头极小声地说:“有用,不必看了……”谢衡月轻轻一笑,已经又把她抱上了马鞍,对大家喊道:“出发!要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青春、麻小昨天很悲伤的地雷和营养液~